遥想同学当年:一次早恋误终身,谁之错?谁之过?

1

我是一名80后。从小秉承父亲“上学不准谈恋爱”的“谆谆教诲”和耳提面命,我一直视早恋为洪水猛兽,嗤之以鼻、望而却步。

直到19岁那年,我才谈了人生正儿八经的第一次恋爱。在这之前,曾暗恋过别人,也被别的少年表白过,但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19岁,我才大二。似乎也破了父亲的戒律,所以非常不安、非常忐忑也非常诚实地写了一封长达12页的家书向父亲坦白,请他理解我的决定、接受那个“他”。

或许是因为我的诚实打动了父亲,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年满十八岁。父亲没有发怒,只是淡淡的一句: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凡事自己把握。

2

为什么强调我19岁才恋爱呢?因为我发现后来的小孩儿,早恋现象特别普遍。

尤其是,我上班的地方,附近有一所中学和一所小学,我时常在大街上碰到成群结队牵手搂肩走过的学生情侣,亲密无间,旁若无人。

我常常想,等他们到19岁的年纪,恐怕大部分已经过尽千帆,是在“爱情海”中几经沉浮的老手了吧。

他们会因为早恋受到老师严厉的惩罚吗?他们会遭到父母铺天盖地的斥责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个年代,没有人嘲笑他们。

后来的他们,幸福吗?快乐吗?都有一个美好而圆满的结局吗?身边还是当年的那个他(她)吗?我不知道。

我只是看着他们稚气未脱、青春洋溢的脸上,笼罩着爱的光辉,那么肆意,那么甜蜜,那么张扬,那么自由,不由得感慨,不由得想到多年前两位早恋的同学的故事来。

3

从现在算起的话,那是20年前的事了。

1999年,我刚上初中。

一个周六的早上,全校同学被紧急通知停课,立即到操场集合,开大会。

气氛异常的凝重。我们小声议论:不会是那谁玩扑克被抓到了?还是那谁又打架出乱子了?还是县里领导来检查?

校长黑着脸:大家安静!今天,有一件非常严肃、非常严重的事情,要跟大家讲!如果谁在那里讲小话,我就抓他来台上讲!

大家吓得大气不敢出,操场上静得似乎掉根针都听得见。

教导主任也黑着脸上台了,手里拿着一页纸:

下面,我向大家通报,对初三1班李云、初二3班罗香的处理决定:这两位同学,昨天晚上,过了晚上熄灯睡觉时间,偷偷溜到教室谈恋爱,严重违反了学校纪律,作风败坏,影响极坏。经学校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处理!

就像投下了一颗原子弹,操场上一片哗然。

校长大吼:大家不要说话!

教导主任拿着纸的手在微微颤抖:李云、罗香,上来,把你们写的检讨念给大家听一听!

一男一女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上前。

校长斥道:快点!这会知道丢人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初三1班班主任刘老师和初二3班班主任张老师站在一旁,一个满脸通红,一个脸色铁青。

男同学个子比同龄人高许多,平常我见过,是个高高大大、精精神神的俊朗少年;女同学我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圆圆脸,平常一副很腼腆的样子,像一朵羞答答的花儿。

但那天,两个人站在台上,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男同学似乎一下子委顿了下去,女同学则直接焉了。

男同学先念的检讨书,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啊,声音干脆洪亮,像不服气所以故意赌气似的。底下有同学忍不住哄笑。

女同学则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筛糠似的快站不住,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抖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她班主任张老师是个年轻的粗壮汉子,愈发觉得丢脸,不管不顾地吼起来:大声点!听不见!重念!什么时候大家听明白了,才算完!

教导主任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头子,翻了翻眼皮,欲言又止。

两个人的检讨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大意就是,我们不应该晚上偷偷溜去教室,我们不应该早恋,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对不起老师,我们接受学校的处罚。

念完了检讨书,校长让他俩继续在台上站着,接受台下几十名老师和几百名学生的目光“检阅”。

他指着这两个“反面典型”,恨铁不成钢地、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一定要遵守学校的纪律,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干出这等大逆不道、没脸没皮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含辛茹苦供养你们上学的爹妈,怎么对得起这宝贵的学习机会……同学们,你们还小,千万不能这样啊!你们要对自己的前途负责啊!你们要为你们的爹妈争气啊!……

我们静静地听着,深深地被震慑了,并发自内心地感动。他,以及学校的老师们,都是在关心我们,想让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操场上几百名十三四岁、十四五岁的孩子,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但我内心的直觉告诉我,似乎有什么不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涌上心头。

但那时候,我还太小,我自己无法想明白,也没有人教会我懂。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始终也忘不了那天“审判”的场景,忘不了那天李云和罗香“有罪”的模样的原因吧。

4

那个年代,九年义务教育尚未普及。在我们那偏僻落后的边疆小乡镇,上学的机会十分宝贵,没有几个人上得了学,也没有几个人上得起学。

镇上只有一所中学,十里八乡的孩子,可以说都只能在那里上初中。升初中需要考试,竞争激烈程度并不亚于当年的高考。比如,我就读的小学,六年级两个班一共100名左右的学生,升初中考试,过线的只有10来个,我便是其中之一。

考上了,也不一定上得起。听父亲说,那会一学期学费加上各种七零八杂的费用,差不多六百块,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像我父亲这样领着点财政工资的,在十里八乡,已经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了,都已捉襟见肘;其他乡亲的贫困程度,可想而知。

也有没有考上,多交一笔赞助费来读的。交得起赞助费的人凤毛麟角,是在县里几个乡镇上轮番赶集卖杂货干个体户的人家。那会市场经济还不发达,有本钱去干个体户的,就是最有本事、最会挣钱的人了。

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些,是因为,这就是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偏僻贫穷落后闭塞的小山村,老师们、乡亲们,视读书为唯一出路的缘由,视不好好读书为大逆不道的理由。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自个儿的学生、自个儿的孩子,好好学习,考上个好的中专,毕业后国家分配个好工作,吃上那碗财政饭,就是最大的出息了,一家人的衣食就有着落了,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所以说,两个同学因为早恋而被学校开除,真的是特别大特别重特别严厉的惩罚。他们不仅失去了宝贵的学习机会,也掐灭了全家人的出路和希望;而他们的“丑事”和臭名声也将传遍十里八乡,一家人都将被人指指点点、难以再抬起头来。

5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果不其然。大会后,在我们回家的路上(那会除了家在乡镇上的同学,村子里的同学都是住校,一周回一次家),这两个同学的故事便流传开来。

大家都还是一群孩子,不经世事,满腔好奇。好奇地打听,好奇地说与别人。

于是,我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李云和罗香已经偷偷地“好”了快一个学期了。昨天是罗香的生日,李云要为她过生日。学校集体熄灯后,二人偷偷溜到罗香的教室。正巧值班老师夜巡,在对面楼上看到了人影,以为是小偷,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楼来。拉开教室门,手电筒一照,他和她躲在门背后,无处遁形,被抓个正着。

值班老师连夜报告了校长,校长第二天一大早便召集老师开会研究怎么处理,于是便出现了上午的那一幕。

6

李云还算比较“幸运”,有个同样是老师的爹,花了笔赞助费、托了人求情,到邻镇的中学继续上学。但经此打击,听说一蹶不振,原本不错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毕业后没有考上中专或是高中,出门打工去了。由于学历低、文化少,只能卖苦力,穷困潦倒。听说在外省找了个媳妇,成了家,再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罗香更惨。不能上学了,她只能回家。

小孩子在学校听到了什么,不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回家告诉父母罢了。而到了父母口中,添油加醋全变了味。没多久,关于她小小年纪便和男人勾勾搭搭、甚至“睡觉”(他们把两个才十十四五岁的孩子夜晚独处一室过生日演绎成了不堪入耳的另一版本)的流言蜚语便在十里八乡传播开来,而且每一次传播都有新的情节添加,被人描绘得绘声绘色、香艳无比。

街天赶集的时候,我遇到过她一次。她正被一群人围着,骂她“小骚货”“小婊子”。她低着头咬着牙,圆圆的脸就像那熟透了的红苹果,眼里快要浸出血一样颜色的泪来。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十七岁的时候,父母逼着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老光棍,因为“名声臭了,谁还要她”。


7

后来,我长大了些,到城里上学,读书多了一些,见识也广了一些,对许多事也有了深入的思考和认识。每次回忆起李云和罗香的故事,就像碰到了横亘在我心口上的一根刺,时不时的让我感到疼。

那疼,并不尖利,就是隐隐的,若有若无的,难以言说的,无能为力的,挥之不去的,疼。

十四五岁,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本应是花儿一样的年华啊,本应是最美好的初恋,就这样悲惨地断送,并改写了两个孩子的人生,成了他们永远的噩梦。

我无法去责怪那个值班老师,我无法去责怪当年的校长,以及那些举手赞成开除李云和罗香的老师们。因为,当年的我,以及无数个站在台下的孩子们,以及老师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

是的,“你们不应该这样”,你们不应该这样简单粗暴,你们不应该这样残忍尖刻,你们不应该这样“教书育人”!

可是,怪谁呢!我们一样的无知和愚昧,单纯而可怕的无知,杀人于无形的愚昧。老师们局限于自身的学识,大人们困于自己的贫瘠,没有早一点教会我们学会包容、看见人性、懂得青春、善待他人。

8

遥想当年,拿什么来祭奠啊,两个早恋的同学那惨烈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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