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二三事

青崖

关于青崖我可以讲出许多故事来,它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像贡嘎雪山在四川西南部居民心中的地位。它是高傲的,是坚实的,是大家信念的集合。

沿着院子后面的小路一直盘旋而上,小石子铺满路两侧,中间被踩出来是光秃秃的泥土路。山里的人脚力都不错,每天上山干活练就的体力也是城里人没法比的。大家爬到青崖平均需要一个小时,爬到半程,远远就能看见石头堆积而成的青崖,黑色的巨大形象在远处极其壮观。后半程路平缓蜿蜒,看似在不远处的山需要半小时才能到达。

青崖很险峻,巨大的青石块堆砌起来直入云霄,名字也因此而来。山顶平坦,有锋利的巨石罗列其上,崖上长着各种老树,青翠的松树向前匍匐,树枝在空中随风乱颤,抬头望去不禁叫人心惊胆寒。柏树在杂草中突出重围,直挺挺昂首站立,为这石头山增添了几分生机。

青崖周围全是小麦田,绿油油的麦苗密密麻麻排列在陡峭的田野中,很有西南梯田的味道,不过这里的水还得靠降雨补充。田地之间小路纵横,有一条上山的路就必然有一条横穿的路来隔开,在农忙时节人们穿梭其间。小路尽头有几眼山泉,清凉透彻的泉水从地底下冒出,冲破泥土的束缚,和清晨的浓雾混合,和夏日麦香混合,甘甜沁心。

夏天末是青崖区域最繁忙的时节。庄子里周边的田地不多,山上最多的田地就在青崖附近,这里是开阔的小陡坡,很适合种植大麦洋芋等作物。农忙时节,人们早早出发一路跋涉,在青崖边上泉水边小憩喝口清凉的泉水,目的地就在眼前。牵着马准备驮小麦的人们,在这里饮马抽烟,互相聊聊天气,谈谈庄稼长势。青崖就见证者他们的勤劳和朴素,记录着大家憧憬明天的笑容。

小时候每次去地里,总想着有一天要是爬上青崖看一看就满足了。这个念头一直在脑子里萦绕了几年,之前都被阿婆阿爷们给打压下去了。

大三寒假那年,庄子里下了厚厚的雪。整个山川白茫茫一片,绵延不绝直到最远处的云端。早上太阳出来照射着山巅,耀眼的反射光照的人睁不开眼,双手放在前额挡一挡才能看清对面的山晶莹剔透,像是冰雪匠人仔细雕琢的艺术品。想去登上青崖顶上去看一看的念头又一次冒出来。穿上棉衣,戴上手套和围巾,叫上两个伙伴就出阿发了。

路上已经有人走过了,雪里面深深的脚印表明这是早起的放猎人留下的,他们在山里放好陷阱,下了雪野兔野鸡为了找寻食物走投无路很容易钻进去,早起就是为了去收获自己的战利品。我们三个在路边小树林各自折了根树枝当作手杖,在已有的脚印中一步步前行。有几次差点跌倒,都被同伴搀扶住,继续前行大概一个小时,太阳光线越来越强烈,我开始冒汗,顺手摘掉围巾和手套,站在山脚休息片刻。看到青崖就在眼前,顿时冲劲十足。

在青崖南面太阳照耀着的点找寻路,一条台阶状的小路就在眼前,慢慢往上爬到半腰,抬头却没有路向上延伸了。三个人手脚并用,扔掉树枝往上慢慢爬。满头大汗终于站在山顶,开阔的石头面堆满积雪,枯萎的树枝里面有小动物栖息的痕迹。极目望去,远处是庄子那面的小寨子,在雪线包围下显得格外渺小,太阳正好照在青崖顶上,脚底下刺眼的光映衬着我们的脸庞,红彤彤的倒有点孩子气。三个人对着山对面大喊了几声,远处传来的回声一波一波逐渐消失。看他两各自抽了支烟,我伸了几个懒腰。

折返下山,积雪在太阳扫过后开始消融,下山回家的路更加艰难,重新捡起树枝充当手杖,一路跌跌撞撞回家,已经是大下午。

在我很小的时候,电视里经常播放《燕子李三》、《中华英豪》这些电视剧,小孩子们经常模仿里面主角的动作,展现出热血好动的气质。有个比我大六七岁的伙伴,当时约莫十五六岁,想学着主角飞檐走壁一番。选定的地点就是青崖,站在顶上向下一跃,径直冲到下面麦田里,正好是秋收后不久,泥土也都刚刚翻新过。他的命运也是神奇,只是嘴角刮破了一点,趴在松软的泥土里躺了半天才被人发现带回家。这种勇气和尝试也在当地传了几年。

青崖上有一种鸟,体型似乌鸦,周身墨黑,尾巴一搾长,爪子金黄,嘴喙鲜红如血,当地人叫它“红嘴鸭儿”,至今也没有考证过这是一种什么鸟,只觉得十分好看。孩子们以拥有一只红嘴鸭为荣,但是抓到它的人极少。我有幸近距离看过,还用手触摸过它温暖地身体。那是大我七八岁的表舅抓的,他当时也是逢树必上,见山就爬,这只红嘴鸭是他在青崖顶上的山洞里抓出来的,当时绒毛还没长齐,用麦粒喂养个把月开始认加,天天跟着他四处转。后来不幸的是红嘴鸭死了,邻居家的小孩想拥有而不得,终于报着“得不到的就要毁灭”的想法,把它投进了炕头眼里烧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红嘴鸭,现在小孩子们更多地在家里看电视或玩手机,也没有人再愿意去山野里接触它们了。

青崖还真是庄子里人们的精神寄托呢。

冰溜缸

冰块在北方很常见,每到冬天。大块大块的冰块到处都是,家里的水桶里也经常结冰成灾,你恨不得砸碎它们。尤其是结了冰的路上,完全会限制你的脚步,朝哪个方向走都有滑倒的可能。

那么夏天还有自然形成的冰块,你相信吗?

在庄子南边的山上,有一口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就暂且叫它“缸”吧,这边把这种洞穴叫做缸,因为里面常年结冰,因此得名冰缸。记事起就常听人们说在山上有冰缸,一个背阳面山坡上向下深入一米多形成的洞,洞口不大,容的一人身,杂草在洞口形成天然屏障,里面干净如新。

这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冰缸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几年前和庄子里小伙伴两个人闲着没事去找,上午早早吃完饭就出发了,在大雾里沿着小路蜿蜒而上,脚底下铺满小石头,好几年不怎么走山路突然还觉得硌脚。走了个把小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也终于到达目的地。一片开阔的山坡上,最高处是石头成堆,杂草在石头中冒出来,比人头还高一截。疾步冲过去,扒开草丛向里看,黑漆漆隐约可见一个洞口,用手机灯光打着光看,里面很深,看不到什么水还是石头,往洞壁照射看能不能找到可以下去的台阶,光溜溜的土墙没有任何凸起凹陷。

在附近转悠找寻,也没有再发现其他洞口,可见我两发现的并不是大家口中的冰缸。眼看太阳快要下山,也就放弃了继续寻找的念想,原路返回是下坡路,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回家吃完饭,已经感觉很疲乏,躺在炕上一觉睡到天明。

看来和这冰缸是无缘无份了,那次探秘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具体地点在哪里,也想凭着直接撞一幢运气,看来运气是不在我们这边了。冰缸之所以会夏天也冰雪充盈,我想是北方纬度高,海拔也高,只要太阳不能直射,温度都会很低,常年阴凉,从地下冒出来的泉水水流不急,结冰就可以理解了。

家里夏天也是不太热的,有风吹过来很凉爽,树荫底下很凉爽,屋子里也是冬暖夏凉。这冰缸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应该是大家心里一丝清凉的安慰吧。

我仿佛可以看见在那烈日炎炎的午后,放羊的孩子放下手中的鞭子,爬进冰缸里面,拿石头砸碎冰块,抓出来几块冰,放在嘴里,捧在手里,甜在心里。

阿爷的烟瘾

抽烟也还真是全国范围内男性们共同的见面招呼方式,庄子里和阿爷同龄的长辈几乎都抽烟,和谁见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分发,再递上火柴,刺啦一声,可爱的火苗就点着了烟头,一口一口吐着青烟,再慢慢坐下来说事儿。

不知道阿爷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估计十多岁左右吧。他一抽就是四五十年,从来不会间断,我记事起,他每天早上都是从一口烟开始,晚上也是抽完烟才睡觉。

小时候阿爷抽的都是自己种植的烟叶。在院子后面开垦出一小片空地,春天播种下种子,小心地盖好土壤表皮的细沙,再把烧剩的灰烬洒在表面,如果天气干燥还需要洒上一桶水。每天晚饭后都要去里面拔拔草松松土。这样到夏天时,烟叶已经巴掌大,墨绿的烟叶长势良好,现在要做的就是除虫防虫。阿爷会细心地拣掉上面爬动的毛毛虫,防止虫子再次靠近,还会买杀虫剂洒在上面。快到秋天,烟叶长得更大了,宽阔的叶子和莲花叶子差不多大,每颗烟草上都长着三到四片。

这会儿基本上农忙秋收结束了,阿爷也就有时间整顿他心爱的烟叶。用镰刀从根部将烟叶割下,整齐地收在篮子里,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等到叶子干透泛黄,转移到布袋子,用手隔着袋子揉搓,烟叶会变碎变细,把里面的根茎挑拣出来,仔细封存在干燥阴凉处,想抽的时候抓一把在烟袋里。

自己制作的烟叶味道很自然,我曾一度想尝一尝这个味儿。偷偷背着阿爷抽过一次,味道和闻到的阿爷抽的差距有点大,以后也没有再抽过。阿爷有个烟袋,经常带在身上,到哪里累了休息会儿,见了老伙计聊一会儿都会从兜里掏出烟袋来抽上两口,烟袋是阿婆亲手缝制的,小小的烟袋口子上扎了根绳子,用来封住袋口,也能用来拴在腰间。卷烟纸是有讲究的,不能太厚,否则点不着也吸不来,太薄了卷起来容易断开,拿在手里也不温。一般最好的纸是写完的作业本,为此,我和妹妹小学的作业本几乎都被阿爷卷烟用掉了,我两的不够,阿爷还会找在学校教书的表舅找。以前阿爷经常用的是火柴,各种各样图案的火柴盒我也没少收集,到现在为止也觉得很好看。

从我上初中开始阿爷也不种烟叶了,更多的是买别人出售的烟叶。过了几年阿爷也开始抽香烟。基本都是便宜的盒装烟,印象最深的是兰州烟,销量在这里也是最好的。之后也没有再抽过自己卷的烟,我挺怀念烟叶的味道,尤其是阿爷在干完活蹲在田间卷一支散出的味道。

我自己不喜欢抽烟,一是为了健康考虑,二来不习惯它的味道,闻着很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印象中只给阿爷买过一条烟,那是在工作后的第一年,总觉得买烟给他是对他健康的不负责。现在好好想一想,其实我不买,阿爷自己也会买来抽,因为对阿爷而言,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也不可能戒掉烟了,阿婆经常笑骂阿爷是一辈子烟鬼,阿爷笑着点起一支烟,最好的回应了阿婆。

下次回家,我也会带两条烟给阿爷,感受一下从他手中冒出来的记忆的味道。

碌砫

不知道这两个具体怎么写,石头做的东西就给它两个带石头的字,发音就是这么读的。就像写字用笔,吃饭用筷子一样,庄子里人们用来给小麦脱粒的利器就叫碌砫。

每年秋收开始,大家都会把田地里收割好一捆一捆的堆好,直接用马或者骡子驮回家里的麦场晾晒,也有的先放在地里干着,到时候再驮回麦场。麦场干好的小麦,等到天气晴的很好的一天脱粒。这一天全家都会早早起来,过来帮忙的亲戚也早就感到,大家赶忙吃过早饭,用大扫把将麦场清扫一遍,干好的麦子挨个解开,麦穗朝一个方向逐层铺在场子里。厚度要适中,不能铺太厚,否则脱粒很吃力。这个时候太阳都还没有照在场子里,大家先忙活其他的。

太阳完全照在场子里,麦子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麦香味儿也逐渐散开来。我家一般等到晒个一小时多,阿爷就会准备正式碾麦子。给骡子脖子上套上一副防垫套,里面是细草填充,套皮是麻布做的,这是为了防止碾的过程中磨伤骡子皮。然后是碌砫部分,它是石头凿出来的石圆柱,横放着,直径大概四十公分,长六十公分左右,两个柱面中心有两个洞,里面各楔了木制手把,手把可以通过两扇木板中的孔进行圆轴转动,两片木板通过长长的绳子套在骡子脖子上的垫子上。

所谓的碾场就是骡子拉着碌砫在场里转圈,骡子的缰绳被碾场的阿爷拽在手里,留出缰绳长度大约两米,这个长度决定了转圈大小,任由阿爷控制,阿爷牵着站在圆心,骡子就绕着阿爷转,阿爷一般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甩着鞭子,嘴里叼着烟,不时挥动鞭子,嘴里吆喝着控制骡子跑的速度。

荨麻趣谈

荨麻在庄子里都叫做“瞎麻”,是不是因为它全身长满软刺,一碰就会扎人的原因呢?仔细看过就知道,这就是原因。

荨麻春天天气变暖开始发芽,下过几场小雨,土壤水分充足,嫩绿的新芽在夜间偷偷地顶开泥土冒出来,早上太阳出来时已经占满了露水,就着阳光的味道,一节节往上窜。到四月份,一堆堆叶子繁茂的荨麻个个都是一把大了。枝干长得没有叶子快,但却给叶子各个方向肆意生长的权限,叶子类似枫叶,不过更加扁细,长条状紧贴着地面延伸,枝干和叶子上长满了白色嫩刺,很软缺很长,这时候去触摸也不会扎手。等到四月下旬开始枝干长的更高更硬,叶子更加厚实,周身的刺条变得又长又直,这时没人会去触碰,稍微触碰一下,身体就是灼热难耐,钻心疼痛,被刺的地方红块儿冒出来,要过个两三天才会散去。

四月初,荨麻只是嫩叶满地,枝干并不很粗壮的时候,可以摘来当菜吃。拿一个篮子,一把剪刀,最好再戴上手套,万一被扎一下也很难受。沿着房屋背后的土坡找寻,向阳背阴的地方都多,远远就能辨别出来,弯下腰一剪刀下去,抓到篮子里。山坡有胆是不多,大家都去庄子边上树荫底下,一般都有坑洼,夏天以前坑洼里没有水,繁茂的荨麻便唾手可得。 大家多在荨麻长出来不就便去采摘,这可是春天美味。哪块地方有荨麻,庄子里人都知道,每年谁去得早就是谁先得到了。好在有一点,被摘的荨麻根经历一两场春雨的滋润就有新叶子冒出。

荨麻嫩叶做法简单却丰富。新摘的叶子捡干净泥土杂草,用冷水洗干净,千万不能用热水,不然容易烫坏,烫坏的叶子只剩绿色的汁水。沥干水分,切好成短,可以拿来炒,在锅里热好油,直接下锅,搭配洋芋丝或者水菜瓜片,再加一铲子臊子,十多分钟后美味出锅。

我最喜欢的吃法是荨麻做成饼。每年开春,阿婆就利用干活或者平时散步的时间物色荨麻堆落,看好目标等到四月份摘叶子。摘来的叶子也是洗净沥干,切成段,放在盆子里,和上猪油,盐,花椒等拌好,发酵的面团均匀切成小团,用擀面杖小心碾压成饼,厚度适中,尽量控制在薄薄的而又不至于在锅里烙时破开。把荨麻放在两片面饼中间包好,边缘捏紧。仔细转移到表面油浸的热锅里,底下柴火供热,几分钟翻个面,两三次过后荨麻饼出锅,金灿灿带点焦的饼表面半透明,透过薄薄的面饼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绿绿的荨麻叶,趁热切成块儿。我一次可以吃五六块儿,面饼外焦里嫩,荨麻叶子混合着猪油的香味叫人停不下来,荨麻特有的麻麻的味道在舌头上停留许久。

阿婆总是看着我先吃了,她忙完厨房里的剩余的荨麻饼,这时我会和她一起再吃。吃不完的摞在篮子里,用塑料纸盖住,即使不用冰箱,在北方也可以放几天。只要我回家的春天,两天之内就被我解决。

小时候在家经常吃阿婆做的荨麻饼,从初中开始在外面,春天偶尔回去才能吃到,但好在阿婆经常托人带下来给我,高中大学回家很少,而且荨麻暑假和寒假都没有的,所以很少再吃到了。今年四月份回家一趟,阿婆在我回去的当天下午就拎着篮子出去找荨麻,傍晚回来是满满一篮子,洗净晾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做了足足一案板荨麻饼,也没怎么吃饭,就着她给我炖的猪蹄肉,一天吃了一大半。几年没有吃过了,味道更加醇厚了。

阿婆的手艺丝毫没有退步,可是家乡的荨麻,却是长满了老刺,只在冬天用它泛黄的叶子迎接我归家,没有等到嫩芽冒出来又和它们分别在寒风中。你要永远守护着这里,用你永不倒下的姿态。

寺拉湾

这个名字叫了几十年,庄子里人互相从嘴里说出来时不觉得别扭,当我用文字写下来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是某个南亚国家的岛屿似的,这也就是好多地方文化发扬到其他地方总会变味儿的原因吧,口口相传是保持地方特色文化生生不息的最好方法。

庄子最东头偏右一片,正好就是我家那个位置七八户人家,共同构成了寺拉湾。通往山上的路从这片区域中间穿过,在我家麦场边上有个小坡,上边长着两棵酸梨树,高十多米,并列站立,很像站岗的士兵,直直的直入云霄。树边是一眼泉水,水流不大但是终年不绝地往上冒,庄子里人们用石块把泉水围起来,做成水池的模样,上边盖着大石板,保持着泉水干净清澈。之所以这片区域叫做寺拉湾,我想这就是原因吧,有水的地方就应该叫湾,这是共识,在北方水并不多,这种叫法也是大家伙儿最美好的愿望吧。

小时候家里没有装自来水,经常帮家里从这眼泉水里打水,拎一只水桶,里面装一个马勺,蹦蹦跳跳就去了,我家就在泉眼边上十几米远。弯着腰蹲在泉,一马勺一马勺地舀,等一桶水满了也得一会儿功夫。经常几家人都在这里等着,聊着天,等着谁涨满水池,茶余饭后,这里都是邻居们欢乐的天堂。

之后大家都装了自来水,水也是泉水,直接从青崖底下的泉水接下来,水管翻山越岭盘旋而下,到达庄子东头的蓄水池,每家每户的支流从这里接出。此后寺拉湾的水还是不断冒着,大家也很少去接着里的水。冬天天气冷的时候,自来水管被冻住结了冰,这里还是会聚集一帮挑水的人。夏天干活累了,自来水被晒得发热,大家经过这里还是要弯下腰掬一捧泉水解解暑,清凉的水流过喉咙,凉爽直达心间。

庄里老人去世了都要从这条路送往墓地,墓地都在庄里后山田地里,上山干活也是要经过这里。所以都要经过寺拉湾泉水,泉水见证了几代人的交替,见证了大家勤劳的足迹。小时候大人们常说寺拉湾半夜闹鬼,或是垂发女鬼站在路边,或是狼一样体型的男子在这里乱叫,以前天黑了就赶紧回家,稍微黑了也不敢乱出去转悠。如果和大人出去散步和人聊天,大人不走,我也是不敢一个人提前回家的。渐渐长大读书多了,相信鬼神之说并不存在,也就慢慢敢一个人半夜在寺拉湾经过了,到现在,每次回家晚上必然和伙伴一起喝酒聊天直到半夜,一个人走过寺拉湾回家也丝毫不胆怯。不敢说这是我的思想进步,因为以前关于寺拉湾神秘的谣言也让我饶有兴趣地去撞鬼遇神。

现在想起寺拉湾,就会想起和阿婆在这里担水,阿婆弯着腰,扁担在她肩膀上横着,两只手各抓着一只水桶的把手,我拿着马勺摇晃着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步,好像明天永远不会有尽头。

翻山越岭看阿婆

我有两个阿婆,母亲的母亲应该叫外婆,父亲的母亲该叫阿婆。原因就是我父亲是入赘到我家的,父亲本家姓杨,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六,在他二十三岁入赘我们王家,也就改姓王,名字也换了。按照血脉传承的习俗,待在一起的阿婆就是叫阿婆,而父亲的母亲我也叫他阿婆。算下来我是个没有外婆的孩子啊。

父亲的母亲,年龄比我家里的阿婆大,这里就叫她大阿婆吧。大阿婆家离我家很远,翻过三座大山,跨过一条河才能到达,每次去她家都是两个小时以上的路程,到了以后都是满头大汗。大阿婆第一句问候我的话肯定是“热不热啊,快来坐下喝杯水”,在大阿婆亲切的问候招呼中,感受到的是两个阿婆一样疼爱我的心。

和大阿婆共有的记忆只在冬天过年的时光中保存着。小时候当大阿婆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她也在春天或者秋天来家里串门走亲戚,更多的是看父亲还有我,来的时候手里肯定都带着一大堆好吃的好喝的。她平日里很节俭,在杨家这族里辈分大,年龄也大,再加上族里孩子多,孩子们的孩子也多,所以一大家子都会不时去看望她,她把大家拿给她的礼物悉心藏着,等到她想去看谁串个门就带着这些礼物去。她亲自到我家的次数不多,我记忆中仅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更多时候是我和父亲去看她,因为路途遥远,那时候交通不方便,走的都是山路,所以一年中父亲回娘家也就两三次,我跟着他去都是在拜年这几天。

快过年的时候要蒸馍馍,每家亲戚应给拿几个都是有预算的。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每家拜年是四个馍馍,大阿婆家这里是每家八个,所以在腊月二十七八这些馍馍都要蒸好。大年初一在本庄子里给乡邻拜年,大年初二这天,父母亲就早早叫我起床,穿好新衣服,洗漱完毕赶紧吃早饭,父母亲就在客厅里收拾背篓,把需要拜年的大阿婆那边人家计算好,装好袋子,再装到大背篓里,将近十多家亲戚,馍馍装在大背篓里,足足有四五十斤重。吃过早饭就赶紧出发,父亲背着馍馍走在前面,我蹦蹦跳跳跟着他,跨过河,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

上坡路陡峭,加上下了雪,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雪下面积累的冰面特别滑,走一段父亲就要歇一歇,他头上冒着热气,白乎乎的就像是从馍馍上散发出来的。这样走很久,终于看到了一片草滩,坡度很大,冲向下面,对面就是隐隐约约大阿婆的庄子,每次到这里,父亲和我就仿佛看见了曙光,希望就在坡下面了。二十多分钟下了破,就到了大阿婆家。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阿爷,或许在父亲他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至今也没有问过。在大阿婆一族里,大阿婆一人享受着大家的尊敬,也独自忍受着大家的漠视。因为孩子多,大阿婆分家以后就和三伯住在一起,邻里之间都是亲兄弟,时间长了你一言我一语,难免矛盾不断,最终大事小情都转移到大阿婆身上,什么你对这家孩子偏心,你又背后说他坏话之类的。到我有独立思考的几年里,大阿婆已经变得无欲无求,谁说什么话就让他说吧。

高考结束的七月份,大阿婆离开了大家,她是用一根马缰绳结束了生命。我和父亲还有母亲去参加了葬礼,大家在葬礼上也是各执一词,我想大阿婆在生命的最后,肯定不愿意再忍受俗世的冷言冷语,也不愿忍受亲人的冷眼。

大伙都说父亲入赘我家离得远是好事,没有平时亲戚之间各执一词的争吵,也没有别人冷眼相杀的漠然。有大事情过来一趟,没有急事也就相忘江湖。现在看来我觉得很对。

小时候在大阿婆庄子里经常一待就是半个月多,那时候堂哥堂姐都还小,大我四五岁正是玩的年纪,我也基本是里面最小的,再加上远方来的好念经,所以经常被带着去买小玩意儿,去庄子里戏台下面看戏,戏是秦腔,西北最受欢迎的戏剧形式,也是父亲的最爱,他也是由于小时候耳濡目染吧。姑姑们也很喜欢我,带着我东串逛,他们庄子比我家的大多了,那时候觉得是一件神奇的事。偌大的庄子几天下来还没有逛完。每次都是和父亲一起过来,他走的时候我不想走,就约定几天后来接我,可是约定时间到了,他来了我又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藏起来,父亲只能吃完饭又回去,再玩个几天要么被哥哥姐姐们送回家去,要么父亲再次来接我。

那时候觉得最温馨的时候莫过于在大阿婆庄子里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了。如今都已长大,他们也都结婚生子,偶尔去还是会温馨如初,但是我的童心还在,交流方式和内容已经渐行渐远了。在外读书上班漂泊,见识层面也有差距,但是他们依然朴素,依然自然,我想这就是温馨还在的原因吧。就像父亲小时候耳濡目染秦腔,从此便爱上了它,我小时候的美好记忆,也让我爱上了这种时光吧,只有不断回忆,记忆才会历久弥新。

野草莓

草莓能野到哪里去,不过是一种形象的说法罢了。区别于大棚里种植的商业化人工培育草莓,这种草莓及其接地气,生在山野里,山沟里,石头堆里,院子后面,不受人工灯光的影响,不被肥料催熟,没有专人浇水除草。就这样贴在地理,冒出藤条伸向四方,遇到树枝就盘绕,石头阻扰就穿插。经受大自然的风雨洗礼,从暴晒的阳光中吸收养分。

如果说对家乡的夏天有什么色彩的记忆。一个是湛蓝的天空下翠绿的树木参天而起,蓝色和绿色共同谱写出了一曲北方的赞歌,仿佛至今回荡耳畔,牵扯乡思;另一个就是遍野满山红透天、白似雪的野草莓,白色和红色相间田野间,山坡上,沟渠两边,回想起来这两种颜色的组合,必然引起味蕾的跳动,甜中杂着微酸,久久不能释然。

野草莓体型要比大棚里种植的小很多,看起来贴在地上的一堆堆野草莓树枝,根茎深埋地下,在黄沙和泥土混合的地方最多,山坡上都是向阳生长,依靠地下水分和白天阳光促进光合作用产生糖分,天然形成。每年春天花开时节,白色的小花朵顶在藤条茎叶最上面,花芯淡黄色,绿叶衬托下格外显眼。花季不长,半个月左右,之后是结果子,小小的绿果垂在枝叶上,充足的阳光给它充分的动力向上攀爬。夏天约莫五月下旬,山坡上一片片紧密挨着的贴地枝叶上满是红色或白色的果实,或白色一片,好似夏天也会下雪一般洁白夺目,或红色一团,就像晴天傍晚晚霞般鲜艳动人,或红白相间你,你也分不清楚是白里透红还是红里杂着白。果实不大,小拇指指甲一般大,上面满是棕色的小颗粒,是成熟完全以后结的种子。

每到旺季,大家伙早上带着篮子和盆子,背着干粮就出发往山上去了。早饭在路上解决,找到大片的野草莓,大伙儿弯腰蹲下赶紧采摘,一只手抓着盆子,一只手在枝叶上摘,篮子就放在不远处,一盆子摘满赶紧倒到篮子里继续摘。中午时分,已是大半篮子,吃过干粮继续摘到下午,篮子满满的,盆子也是满满的。在阳关伴随下,踏着山路幸福地回家,太阳照在草莓上,草莓泛着金光。

以前阿爷经常在山里割草回来总是在草垛上别着一把扎好的野草莓,红白相间,用绵草扎着,一看就是阿爷割草间隙赶忙摘得的,回来我和妹妹分了吃的很开心。阿婆几乎每年都会去专门摘,专门摘红色的或者是白色的,回来用白砂糖腌好,盛在碗里用勺子吃,或者不放糖直接走亲戚串门,也是很有意义的礼物。前几年庄子里流行用野草莓做罐头,装在玻璃瓶里煮熟了,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即使外面打工回家的人十月份来也依然不坏。阿婆当然也尝试过,可是总是放着放着就坏了。这几年商业化横行,旺季都会有专门来收取野草莓的人,大伙吃不完的或者是专门去采摘用来卖钱的,都可以赚点小钱补贴家用,阿婆也是。今年回家阿婆在冰箱里放了些野草莓,回家以后就给我解冻吃了,味道还是很舔。一部分留着给父母冬天回家吃。

我好久没有吃过新鲜的长在枝叶上的野草莓了,尤其是和阿婆出去采摘的时候,她在一旁采摘,我在一旁自顾自地吃。

一生只挨一次打

父亲是入赘到我家的,他本家姓杨,到我家以后改了姓和名。对阿婆和阿爷,他当做自己亲父母对待,孝敬他们,并给我和妹妹树立榜样。他为人和善,做事踏实,兢兢业业的生活着,这一点让大家伙对他这个外来人也赞不绝口,渐渐地人们都忘了他原来的家在哪里。这也不重要了,能够在一个地方安身立命,得到大家伙儿的认可本来就是难得的,父亲显然做到了这点。

阿婆没有上过学,母亲也是,父亲上过一年多,后来就没有再去,阿爷上过当年的夜校,认得一些字。家里对我的教育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上学,学到知识才能有所作为,小时候经常听到阿婆对我说,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上学。妹妹也是,但是从小成绩不好,父母也有点偏心我的意思,毕竟男孩子还是老大,成绩又好,现在想来对妹妹也挺愧疚。

在教育方式上,家里人基本没有要求过我,之后经常和人讨论起现在学生的教育方式,动不动就是三四门培训班,还要加上额外的兴趣班,完全没有自由可言,更别说接出自然了。这一点上,家里人对我采用的是放养的教育态度,他们心里希望我可以每次考试考好一点,但在行动上又能如何做呢?自己上学也不多,经验也就欠缺。这一点上我现在想来很是庆幸,因为我比起同龄人,学也没有耽搁,学到了不少东西,做人方面也首先从家里亲人身上学期==学习起来,为人没有坏心思,而且在此期间接触过的天然的大自然万物,留给我的美好回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第一次上学是在七岁那年,秋天的早上被阿婆从被子里拉出来,穿好衣服洗过脸。新买的书包就放在柜子上。我其实当时想的还是玩耍,在庄子里闹惯了,谁想被拘束在教室里啊?但是第一天还是被阿爷送到学校去了,学校就在庄子另一头,走路几分钟就到了。我还记得教室里是一年级和二年级混合坐着,学生不多三十多个。老师有两个是我们王家本家亲戚,其中一个是阿爷堂弟,我也叫他阿爷,学校里人都叫他大王。

上学头几天我总是迟到,起床后故意拖延时间和阿婆争论半天就是为了不去上学,到最后阿婆送我去学校,她转身回家去了,我就会背着书包跑到其他角落躲起来,要么躲在庄子里庙口那边,要么躲在别人家麦场后面,一躲就是一上午,等看到别人下课回家吃饭的空,我会背着书包回家吃饭,让家里误以为我去上学了。大王老师是知道的,学生少了谁他心里都有数。

终于第二天我的诡计就被识破了。我很清晰地记得这天早上我背着书包藏在我家屋子后面,天气有点冷,站在那里有点瑟瑟发抖,但我为了不去上学还是坚持住了。大概十点多,大王阿爷来我家找我了,一上来就发现了我,一把把我揪过去,当着阿婆的面就给我用冰冷的水洗脸。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之后他拉着我去了学校,那一天是我上课最认真的一天,从此我在也没有逃过学,而且对上学越来越喜欢了,大王阿爷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人生转折点上重要的一员,至今感怀他。

小时候很少惹是生非,为此也没有挨过多少打,况且阿爷和父亲都不怎么用这种方式教育我。但是印象中唯一一次父亲打我,是在三年级的某个下午。中午放学回家吃饭,阿婆做的是酸菜面片,我不太喜欢吃酸菜,当时我就开始耍性子,没动一筷子便冲出门去,在院墙外顺便甩了一颗石子进院子,刚好砸在窗户玻璃上,玻璃当时就裂开了。下午放学回家,父亲拿着鞭子等在院子里,二话不说就抽了我几鞭子,阿婆上来赶紧护着我。几道淤痕让我记住了教训。

这是记忆中唯一一次挨打,我想也是最后一次吧。现在父亲也许不记得了,我却感谢他,感谢阿爷阿婆,感谢母亲,感谢大王阿爷,他们的教育方式,我会永远铭记。

记忆中的太爷和太婆

四世同堂在现在结婚都比较晚的时代越来越少见了,有幸我就是四世同堂的家庭出来的。

太爷太奶有五个儿子,阿爷排行老二。在过去,孩子多的家庭分家就早,太爷太奶在大儿子结婚后就分加了,他两跟着老五住。五爷家离我家不远,小时候经常去他家看望太爷太奶。记忆里面,太爷和太奶身材不高,佝偻着腰,都拄着一根拐棍,太爷长长的白胡子在太阳底下银光闪闪。对于太奶的记忆实在是有限,只记得她偶尔过来我家晒太阳,搬一把小板凳坐在角落里,面对着太阳眯着眼睛,低声细语给我们讲着故事。

太奶过世得早,约莫在我三岁左右吧。太爷留给我的记忆也不多,但是隐约还是有些回忆。太爷经常拄着拐棍慢慢在各家串门,这家去坐一会儿,那家去坐一会儿,一天的日子就结束了。他头戴着一顶羊皮帽子,就是那种像一口碗似的,身上穿的是羊皮袄子,一双布鞋显得很精神。说话细声细语但是很清楚,这时候约莫八十多岁,受族里大家的照顾,每天都有地方可以去吃饭。经常兜里揣着几颗糖果,那种用透明的彩色纸包裹起来的,我们都叫它洋糖,见了孙子们重孙们就掏出来散发,所以大家小时候经常跟着他转。

我已经记不清太爷是怎么过世的,那时候上一二年级的样子,有一天突然就听到人们说太爷过世了。那是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我忘了当时是什么感受,可能是遗憾,也可能是惊慌。看着大家都在五爷家里忙活着,我想对小孩子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热闹的氛围吧,毕竟老人去世就是喜事。在送太爷去墓地的路上,我记得我是跟着去了的,半夜天很黑,在院子里看完电视机机里用DVD放的《窦娥冤》,大家伙抬着太爷的灵柩出发了,跟着的儿女们放声大哭,阿爷把纸扎的金童的娃娃头摘下来给我,我带回家天天拿着玩。

这之后四爷和五爷相继上新疆去了,都是移民去的,两家子拖家带口全去了。四爷家里基本没有什么留下了,原先的老房三爷之前当做草料仓库,近几年房子也拆了,改为了麦场,感情上四爷也是离大家最远的,我甚至都记不清他家人的模样了。五爷很热心,族里谁家有事他都会打电话过来问候,遇到逢年过节或者谁家有大事,他也会坐火车长途来一趟,到兄弟姐妹家做做客,住个十天半个月,吃一吃家乡菜,见一见族里人。他前几年还经常打电话给我,我也会偶尔回电话给他。现在他两个女儿也都有孩子,一天也忙得不可开交,近些年也基本没有什么联系了,顶多回家过年时从阿爷阿婆口中听到他们的消息。他家的老房子还在,前几年三爷重新翻修了,给他离婚了的大儿子住着。之前五爷开玩笑说他老了会回来住的,我知道那是笑话,现在他不就老了吗,他来了这里还有多少人值得他牵挂,他的家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慢慢的发现,所有血脉相连的亲情也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的冲淡,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生活的圈子就是你身边的人组成的,不会太远,至于不同的圈子,唯一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就是乡愁,那种对同一个本源的追忆,就像太爷太奶,阿爷五爷或者我,联系着我们的,不就是祖辈传承下来的血脉在这块土地上的生根再发芽吗?

上学那些事儿

小时候最喜欢的角色当属孙悟空了,老是幻想有他那样的本领,一个筋斗就可以环游世界。也很想尝一尝太上老君的金丹,让我的智力大增,记住世间所有的书籍,记住以往总总的历史。因为上学这件事,对于现代人来说花的时间太多了,从六七岁到二十三四,现在更甚者从幼儿园三岁开始,到博士都三十岁了,中间这至少也要二十年时间啊,突然发现那句老话挺有感染力的,“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关于刚开始上学,我之前已经写过。阿婆早上送我去学习门口,我都会背着书包藏到庄子里其他角落去,等到学校放学了再混到学生堆里一起回家。但这事最后被大王阿爷发现了,他到我家拽着我去学校。自此我再也没有逃过学,甚至可以说爱上了上学,再次感谢大王阿爷,我启蒙老师。从此看来,我和上学之间有着不解之缘,从对上学的仇恨,再到学习的痴迷,还有自此再也放不下书籍和对知识的兴趣,确实需要写写上学期间的事情呢。

庄子里只有一所小学,在庄子最西头,不怎么大的一片地上,是一圈低矮的土墙,围墙里面有三栋瓦房,两排面对面的是教室,教室这两排西侧垂直着一排教师办公室。房子都是低矮两面走水的瓦房,教室每排各有三间,分布着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也忘了哪个教室是人数最多的年级,分两个教室。老师们那排房子是六间房,当时就是六个老师,我清楚记得每间办公室里坐着谁,大王阿爷在最右面那间办公室。

校园中间靠近老师办公室三米是国旗台子,水泥垒起来两层,边长一米的正方形,高高的钢制旗杆耸立在上面,每个周一早上大家都要面对国旗台子升起国旗,再在周五放学时面对台子降下来。旗杆右侧是一棵山楂树,枝干不是很粗壮,两只手可以环绕,高大约三米,小枝在顶端向四面散开,繁茂的枝叶撑开,就像展开的大伞。每到春天,雪白的山楂花挂满枝头,吸引来的蜜蜂络绎不绝穿梭其间,教室里是朗朗的读书声,院子里是嗡嗡的蜜蜂飞动的声音,一唱一和难得的和谐。秋天叶子黄了,山楂红彤彤挂满枝头,难道真是由于在校园里接受大家读书声的熏陶,我总觉得它们长得比校园外面的大。大伙都喜欢往这里跑,你悄悄摘一颗,他悄悄摘一颗,秋天结束,山楂树也就变得光秃秃了,在寒风中,我们又期待明年的花开如雪。

旗杆台子面前是一片花园,竹篱笆围起来,篱笆是竹条编织而成,样式很好看,也保证了花园不被大家伙儿踩踏。里面种着各种花花草草,有窜草,细长的叶子从地里冒出来堆成一团,一团团挨着,黄色的花骨朵儿昂首挺胸。有牡丹花,仅有的一株牡丹树在花园最中央,周身长满了刺,鲜红的大朵大朵的花正面迎着太阳绽放。有大丽花,黄色的在花园左侧,白色的在右侧,两两相望,仿佛就是花园这片小天地的守卫队。还有最负盛名的格桑花,在西北,高原上最多的就是格桑花了,这并不是西藏地区的专属,只是我认识这种花还要推迟到之后亲身去西藏的时候了。不大的花园确实充满春的气息,阳光温暖,时光在这里静谧起来,就像是水晶球里面的微观世界般美丽。

小学几年里,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拿着教室钥匙的。每天起来的都比较早,以至于现在每天早上想睡懒觉也睡不着,怀疑都是当时养成了这个好习惯,姑且算是好习惯吧,虽然别人都说这更像老年人的生活。早早起来就收拾书包,拿好早餐出发了,早餐最多的是馒头或者花卷。早早开了门大家伙才陆续来到,班上很多同学是别的庄子的,他们早上早早出发,中午饭都只是带在书包里的馒头等,只有晚饭才是回家吃的。每到冬天,我每天除了要早早到教室开门以外,还要负责生好教室炉子里的火,烧煤的炉子先要用纸团或者布条引燃,再加上干树枝,最后往里面加上煤块。基本上等到大伙到齐了,炉子里的火也旺的很了,坐在最前排靠近炉子的地方都要冒汗呢。

打扫教室的用具都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过去的,基本上是人手一把小扫帚,小竹子条扎起来一小把。每年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我们都会去庄子后面山上的林子里割竹子,拿到家里家长给拾掇好第二天一早带去学校。所以每年学期末的时候,残旧的扫帚都是生火的极佳燃料,要么学生带回家,要么学校附近的邻居们进来收走。这些扫帚还有一个用途,学生们自己带来的竹条扫帚,最终可能会变成老师打我们手心的道具,想想这件小事都能看出事物的两面性来,学校还是万物真理的发源地啊。

每年六一儿童节,学校都要组织大伙排练节目,印象最深的是三年级那次。班主任马老师叫我们班唱了一首《翻身农奴把歌唱》,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学会唱的第一手完整的歌。当时是按照学区来划分的,整个乡是一个学区。学区总中心一般在乡镇府所在的学校,我们遇到大事都要去学区中心报道,六一儿童节表演也是。距离儿童节前一两周,孩子们就把要去学区的信息传达给家长,目的就是要点零花钱过节。其实所谓的过节无非就是买一件白衬衣,一双白球鞋,再加上几块钱零花钱,用来在学区汇报表演的时候买小吃。

到了儿童节这一天,大家早早穿好白衬衣和新白色球鞋,系上红领巾。从学校出发,一字排成长龙队列,浩浩荡荡往学区学校进发。一路上跟着老师喊着口号,每年口号都是学区定下来的,一般八个字或者十六个字,朗朗上口,大伙口中一起蹦出来显得格外铿锵有力。大概要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学区小学,两列杨树中间是一条上坡水泥路,进去之后还是排队等在院子中,等着表演一一开始。校门外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商贩摆的摊位,从棉花糖,米花糖,泡泡糖,麻辣片,冷冰冰等不一而足。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拿钱多的随便都要买一点在兜里装着,一点点吃。家里给钱少的,千挑万选,选那些平时在自己校门口买不到的稀罕玩意买,像我就买过真空吸盘发射枪,软蜘蛛模具,射箭弓和微型望远镜等,那时候真是开心啊,回家的路上还是排着队,但是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手中的宝贝上,总感觉口号也不响亮了,走路也慢了。

每年高年纪五年级期末考试也是在学区学校进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五年级冬天那次,可以说是我求学生涯中的最大笑点。那天正好是下过一点小雪,天气很冷,去学区学校的路上有一条河,也是附近唯一一条河。虽然水流不大但因为没有桥梁,只有和中间立了两个大石头用来过河,踩着石头才能跳过去。那天我踩在上面的瞬间就脚下打滑了,直接落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在老师的帮助下赶紧钻出来,至今记不起是哪位老师了,好像是大王阿爷吧。赶紧拧掉水分,还是继续往前跟着队伍走着。一路上冻得我直发抖,感到考场,老师赶紧安排我坐在炉子边上,坚持着考完试,全身也干的差不多了。至今冬天不怎么怕冷,也可能是当年练出来的吧。

初中开始就在县城租房子住了。为了养活自己,小学毕业那个暑假,跟着阿婆和母亲学习做饭,家乡吃的最多的就是烩面片。当然第一步就是学会和面,在小盆里堆好面粉,一只手端着碗,里面是温水,一只手搅动面粉,直到搅拌均匀。我第一次实验就是败了,面太软了,没有法子我只能放在太阳底下晒,被母亲和邻居发现,这事情后来一直被当做玩笑开了好几年。

关于上学的趣事,自然是小时候最多,初中在县城上了三年。高中本来也会在县一中开始,当时名都报好了,中考县里第四名,班级也是尖子班,突然接到教委电话,被选到民勤的宏志班,也就在将近千里之外度过了高中三年。之后是四年的合肥上大学时光,懵懵懂懂,也就到了现在。

上学是美好的,我们似乎都会回忆起那时候的时光,想回去却回不去,但是仍然感谢那些时光,那些永远铭记的趣事。

瓜想中

我们生命里会出现各式各样的人,有悉心教导你向善的亲人,有打你骂你启蒙你上学的,有匆匆而过只是擦肩之交的路人。但是有一种人,他们有自己的世界,他和别人有交集,这个交集只是很浅薄的印象化关系,但是生命中有了他们,世界仿佛才是鲜活的。

瓜想中就是这样的人,出现在生命中,陪我长大,却从未认识他。西北把傻叫做“瓜”,傻子就叫做瓜子。想中就是先天性的,庄子里老幼都叫他瓜想中。他姓赵,如今大概五十多岁了,是家里的长子,还有个弟弟和姐姐,姐姐嫁到外庄去了,偶尔回家到娘家里来我也见过几次。想中弟弟身材高大,壮实,但是脑筋经常少一根儿筋,要么打骂父母,要么好吃懒做,两个儿子基本和我同龄,经常一起玩耍,大儿子现已经成家。想中弟弟的媳妇早年就和他离婚,在新疆生活。

经常看见想中在干活,他穿着破烂的衣服,一般都是别人给的旧衣服,鞋子也是,冬天会戴一顶破烂毡帽,帽子两只耳朵垂下来,圆圆的头上,头发蓬乱,现在更多是花白了,口水或者鼻涕经常流着,经常用袖口揩去,袖口都闪闪发亮。

他总是双手互相揣在袖口里,在大路上散步走动,步子不大,走的很稳重。嘴里大声说着附近村子里的新闻趣事,谁家小孩生出来几斤几两,谁家老太爷昨天过世了,谁家明天要娶亲宴客,她他都很清楚。平时没有事的时候他经常去其它村子转悠,基本上一个乡乃至整个县大部分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是簸箕庄里的瓜子。经常转悠也就能掌握最新的一手消息,小时候村子内外里好多大事都是从他口中得知,老少见了他也都会戏弄他询问此事真假如何如何。

他到外庄去,别人都会多少有施舍给他,他不仅是新闻传播和广播器,也是名副其实的乞讨者。乞讨着在世上生活的权利,他也会在家里吃饭,更多的是馒头这些吧,饿了吃两个馒头就继续去转悠,干活期间也是边干活边大声广播。他去的最多的场合就是方圆地域内所有的红白宴席了。谁家有大事发生,他都提前知道的,平时的转悠加上听别人说,一手资料必不可少啊。宴席开始的那天,有时甚至是头一天晚上,他就会去那家人屋子外面等着,晚上找个茅草堆就睡了。等到大家开席了,宾客们吃了几道菜以后,厨房里的掌勺师傅都会找个大碗,各种菜都碗里面舀一勺,满满的一碗,端给想中,手里再塞几个馒头或者花卷,他就蹲在墙角大口吃起来,碗里冒着的热气,就是他坚守一天的最好证明。每到家里宴客,上完菜先给想中盛满满一大碗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了,谁家给的不及时或者碗里没有装满,事后他都会在街上边走边骂,中伤这家人。

很小的孩子见了想中都会很害怕,蓬乱的头发,脏脏的衣着,不停地大声讲着话,小点的孩子都会被吓哭,家长哄小孩都会说,“再不乖,就把你送给瓜想中”,小孩子就立即停止了哭闹,我也被这样吓唬过。

俗话说祸从口出,因为经常说别人的事情,在街上大声宣扬,偶尔也会说出难听的话叫人听见。这时候也会挨别人的打,如果是酒醉汉碰上了,就会恶狠狠揍他一顿,想中也只能悻悻离去,嘴里还是念叨着,坚实的背影,也可以称得上英雄迟暮。

这几年他经常往县城跑,晚上住在某个角落,桥洞下或垃圾堆,白天跟着当地的乞丐这里一家店,那里一家店挨着个乞讨。或者在别人红白事情上蹭一碗烩菜,有时候一待就是十多天,家里也不会回去。现在家里大侄子常年外出打工,二侄子上学在外地,家里的弟弟又不待见他,每天游荡在县城街头其实最幸福了。

想中人虽然啥,但是心底是朴素的。侄子受了伙伴们欺负,他会拿着锄头挺身而出,对方吓得包头涂窜而逃。以前侄子还小的时候,他在别人宴席上得了面包或者蛋糕或糖果之类,必然怀揣回家,给侄子吃。

现在每年回家偶尔还会看见他,还是广播着新闻轶事,花白的头发长长的蓬乱着盖在头上,声音变得沙哑了,那结实的背影,还是我生命中擦肩而过,没有什么交集的陌生人,那些往事还在记忆里。瓜想中,或许也是一面墙,阻断了人世间的膨胀欲望,飘然在另一面。

冬至说饺子

今天正好是冬至。南方多是在这天吃汤圆和羊肉汤,汤圆我自己倒是没在这天吃过,但是羊肉汤喝过一两次。其实羊肉汤在家里吃得极少,家里人都有点吃不惯羊膻味道,在南方这几年我自己对羊肉汤并说不上喜欢,朋友提议出去吃便一起搓一顿。

家里冬至这天其实没有特别的讲究。冬至是数九寒天的开始,这天开始北方变得越来越冷,补一补身体是必要的,所以在北方冬至这天大多是包饺子吃的。饺子在北方有它特殊的含义,最盛大的节日、最亲的人团聚都是饺子作为主角烘托气氛的。我家也是如此。

我家这里把饺子叫做疙瘩饭,饺子包好形状就如同疙瘩块儿,这么叫一点不会失去它的亲民性。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厨房赶紧准备包饺子,作为重要的待客食物,它直接体现了主人家对客人的重视程度,包好的饺子上桌,伴着鸡蛋汤来一碗,加点油泼辣椒,温情就这样升华在心头。过年饺子更是必不可少的餐食,冬天家里气温低,即使放置几天,饺子也不会坏。家里一般都会在年三十这天下午包好很多饺子,各种馅料的都会有。胡萝卜、韭菜豆腐、土豆丝拌猪油、猪油拌面馅的都有,我尤其爱吃猪油拌面的,面粉和猪油拌均匀,当做馅料包在薄薄的面皮里,下锅煮好,拌着辣椒和醋干吃,猪油的味道可以在口中保留很久。

做好的饺子摆好,一排排精致的排列在案桌上就如同一个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划一,体型一致。晾上半天,再转移到篮子里,盆子里,这样放着,吃的时候拿出来下锅,几分钟就可以出锅。我自己也是经常帮着包饺子的,手法不尽出众但是想要感受这种温馨场面的态度值得自己骄傲。左手拿一张正方形的饺子皮,薄薄的面皮在面粉里沾过,防止黏在手上和案板上。右手从馅料盆子里夹一筷子,放在皮子上,对折一下,边缘捏紧放好在桌上。手法不好自然要包的慢一些,阿婆和母亲包两个我只能完成一个,而且卖相十分难看,出锅以后在碗里,大家伙都能认出我的杰作来。

阿婆阿爷吃饺子都要就着汤一起吃的,他们觉得干吃会难以下咽。煮好的饺子捞在碗里,熬好的汤浇在上面,汤一般是臊子鸡蛋汤,这样阿婆阿爷都可以吃一碗多两碗,阿爷向来胃口好,瘦瘦的他饭量也一直保持的不错。我和父母亲一般是摆好辣椒和醋,在碗里调好蘸料,一人一碗不加汤,蘸着酱料吃,突然有一种来一碗饺子的冲动。

饺子只有冬天吃的多,平时待客也很少包饺子,一来太麻烦,二来大家习惯冬天吃饺子,冬天很清闲,有时间。家里大伙待客最多的是面条,就是臊子面。做好的面条,出锅以后浇上臊子汤,就是平时最好的餐食了。既简单又丰盛,就像这面条连着亲人和我们自己,牢牢拴住大伙的心。

小时候面条都是手擀面条,和好面,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挤压成薄薄的圆饼,薄到似乎是透明的,再对折几次,用切刀切成细细的条状,用手抖几下通风晾好,直接可以下锅。后来家家都有压面机,简单方便的技术省去了劳动的辛劳,但是味道总感觉不如手工的,一股子机器身上散发出来的铁质味道混合在面条里,失去了自然的味道。邻居之间会结伴一起压面,或宽或细都可以掌握,互帮互助一起压很多,晾好可以吃几天。

如今大家都不再自己压面了,手擀的更是几乎没有了。大家伙都买现成的挂面,挂面便宜而且容易保存,家里买好成箱的放好,来了客人或者自己吃,都可以直接下锅煮,调好汤汁浇在碗里,味道也是不错的,但是我还是怀念阿婆的手擀面条。

冬至是过年的前兆,预示着过年也不远了。在家里吃一碗热乎乎的饺子也是过年的象征,这象征是阿婆的呼唤,是家人的祝福。

那根天线收的到思念

我是不太喜欢玩游戏的,尤其是电子游戏,感觉再好的体验也不会让我着迷。所有的结果都能找到原因,现在的习惯也能在童年看到影子。小时候就不怎么玩游戏,最多和别的小孩子一起玩一下玻璃弹珠碰撞游戏来互相赢取珠子,或者就是整天拿着弹弓在树林间乱窜,哪里有鸟窝就上去掏了,看见小鸟在枝头就用弹弓追打。

庄子里电视机的出现,给了我向往新世界的大门钥匙。庄子里通电也是在我五六岁的事,水泥杆子栽在我家门口,从此电灯照亮了陈旧的泥土墙。这之后的几年庄子里陆续有人买了电视机。

最先买来的电视机是十四五英寸大小,后面高高凸起的屁股是那时候电视机的最明显特征,除此之外还是黑白图像,画面总是充满着雪花和杂乱的黑白条,出来的人物一闪一闪跳动着,但是大家都很兴奋啊,电视里出来的居然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尤其是老年人,眯着眼看半天,出来个人物或者动物,有的吓着了,有的惊着了,嘴里不断嘟囔着,脸上笑容真是灿烂。这么一台小盒子能出来万事万物可不光靠盒子本身呢。

那时是无线信号发射传输。在对面山上庄子里有一个附近唯一的接收总台,相当于现在的接收器,通过它给其他周围村子发射信号,庄子里有电视的都是配了天线的。铝制的空心管,盘起来形成回形针一样的形状,装在长长的树干上,树干栽在土里,或用大石头压住。电视和天线之间用铜芯线相连,这样便确保电视可以接收对面村子里转输的信号。

一般吃过晚饭,大家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都是蹲在路上聊天等天黑,有了电视大伙吃过饭在路上转悠一趟就到有电视人家去串门等着。等对面庄子打开了转输器,这边就开启电视机。印象最深刻的节目当属骑电档几十年依旧的新闻节目了,熟悉的开场声音可以用耳熟能详来说了。

等到新闻节目结束,大家伙已经黑压压一片挤在屋子里,或坐着,或站着,炕上也有,院子外面也有,大家伙等的最终目的是黄金档的电视剧,那个时候的电视剧不管制作水准如何,在大家2心中都是最好的记忆。印象最深的第一次看是《天龙八部》,最喜欢的角色当属萧峰,最让我动容的场景是最后他用一支箭自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一个大侠就这样倒下,看完结束出来,我给小姨说这到底是一支箭还是一把剑,外面是刺骨的寒风,打着手电筒回家,久久不能睡去。现在偶尔还会在电脑上重温这部剧,以前没有明白的情节,现在看来很合理,时间就是逼迫你成熟的刽子手。

还在别人家看过黑白画面演绎的《燕子李三》、《中华英豪》等。后者女主角是曹颖,当年是我最早的梦中情人,在那几年以后依然视她为最理想的面庞。就这样过了一两年,每天在昨夜精彩的剧情影响下睡着,伴着对剧情的回忆在第二天醒来,带着它到学校和同学大谈特谈,生活似乎没有什么阴暗面。

某一天邻居家也买了电视,从此我大老远去看电视变得简单了,不急不忙吃过晚饭去领居家蹭电视,看完回家,邻居站在自己家里用他的手电筒照着我回家的路,到门口喊一声就相继道个晚安。那时候是《西游记》的时代,最伟大的童年英雄就这样出现在电视上,翻江倒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下过雪的冬天早晨,早早就起床了,拉着妹妹一起去邻居家看电视,直到吃午饭才肯回家。

后来家里自己买了电视,直接就是小彩电。屁股后面还是凸出一大块,连接着天线,中间是接收器,接收器类似DVD,接收器这时候已经不是一根电线杆子加铝管了,是一个类似雷达的锅型铝盘,上面架着接收头,连着接收盒子,配备的遥控器可以直接换台,不像以前要受对面庄子换台这边跟着变的困扰。电视锅在农村地区很普及,没有有线电视的地方这是最佳的选择,只要把电视锅对准接收卫星的角度,可以收到几十个主流台,也就是频道,这边就叫台。

此后我一般就是躺在被窝里,一看就是大半夜,为此,没和阿爷少吵架,第二天还要上学,他要我早睡,我假装听不见继续看,有时他睡着了我才下去关了电视,慢慢回味等到睡着已经大半夜了。

渐渐长大以后,电视剧看的也比较多。最多是和妹妹一起看,在小侧房里的炕上坐着,认真地看《武林外传》,那种江湖情义,侠客情长的氛围,仿佛同福客栈就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在里面的几个人是我最想成为的人。以后每每提及这部剧,都对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加深影响。这部剧也成了现在闲暇时观看的生活调味品。

那根天线杆子,把我的童年带走了,但是所有美好的关于电视机的记忆,通过天线还能传输给我,我对那时的思念也会传到家里去。

鬼神只不过是用来寄托希望

昨晚回到租住的小区里,刚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停放着灵柩棚子,应该是老人去世了吧。这种情况也见的多了,小时候经常看见庄子里有人去世,棺材是提前做好的,摆在院子里,专门画画的画匠拿着毛笔在上面描绘着丰富多彩的图案。但是铺满干草的屋子里,停放着遗体,已经被换上了寿衣。看到这种情况,都会紧紧跟着大人,还是有些许害怕,不知道人去世了会怎么样,是否真的像大人们说的有鬼魂的存在。

后来上学多了,也就接受科学化的教育,变得所谓的“科学”了,知道人死后不过是归于尘土,在世上的一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瞬间而已。但是所有的鬼魂或者神怪,都是人们对于生者的祝福和对逝者的缅怀,正是它们的存在,才让血脉传承,让温情延续。

说到神怪,庄子里也有许多相关的故事。春风这天下午,每家每户都端着盘子去祖坟上坟,盘子里是煮好切成片的肉,油炸的麻花,煮鸡蛋,麻纸裁成的冥钱,木香,茶水和酒,还有最主要的是白纸切成的细条。到了坟上,吃的掰成瓣撒在墓地,茶水酒水倒在坟头,香点上,纸钱烧干净。最后把白纸条高高扔起来,挂在墓地里的树枝上,挂的越多越吉利。几十天过去了,那些纸条还是在空中迎风招展,直到春天几场大雨才会把它们好动的热情浇灭。

每年第二次的祭祖上坟是在大年三十下午。这一天和春风一样,都要准备丰盛的祭品。肉、馍、纸钱、酒水和茶水等,最特别的是用麻纸做的纸钱,麻纸裁成小张方形,一摞折起来,用中间有一根铁针的钢管,抵在上面用木槌打,在纸上印出一排排带有圆心的圆圈,就是最有诚意的冥钱。大年三十的祭祖很重大,由于这段时间大家都会回家过年,人都在家里团圆。去上坟的都是家里的男性,当然男孩子也算,差不多三点多大家伙就出发了,庄子里的墓地一般都在庄子周边,并不远,大家伙在坟头摆放完祭品,烧完纸钱,放完鞭炮,剩下半瓶酒就在回去的路上不断喝光。大家伙儿凑在一起,用大杯子倒满酒,划拳或者直接轮流喝,傍晚的夕阳在对面山头泛着红晕,这里的人们互相敬着酒,互相搀扶着下山回家啃大骨头吃,仿佛墓地里的先人们也在此刻尽情享受着来自人间的烟火,他们仿佛而且就是生者对明天最好的希望寄托。

年三十晚上开始,阿爷都会在上屋柜子上点一盏清油灯,点三支香,厨房也是一样,这样要持续到正月十五结束,每晚吃过晚饭阿爷就忙活起来了,这是对祖先的敬仰也是对传统的传承,一盏青灯,灯光里映照着过去和未来。

家里祭灶神是在小年这一天,有的人二十三过小年,有的人二十四过小年。庄子里是按照姓氏来区分的,一般的人在二十三,相传这是因为这部分人以前是富人,食物充足,早早就开始祭灶神。王姓在庄子里是第一大姓,都是在二十四祭灶神,灶神也分男女,似乎庄子里都叫它“灶阿婆“,这天晚饭都是臊子面条或者饺子,出锅的第一碗要放在厨房灶台中央,上面摆上一双筷子,等着灶阿婆来吃。这碗饭到头来一般都被我阿婆或者阿爷吃掉了,我一般不会吃,因为我不知道被神仙吃过的饭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味道。

庄子里最东面左侧的山坡山是一座庙,说是庙宇,其实在我待过的这些年里都是只有一处空地,加上一个小土蓬,里面是一个画着符的牌位。旁边立着一根木杆子,上面绑着一小片红绸缎,迎风乱颤。这里一年四季分明,春天山坡上是各色鲜艳的花儿开放,青草连成片,共同烘托着小庙的神圣;夏天小动物们不时在此地撒欢,难道不是神的孩子在跳舞?秋天庙宇注视着山下忙碌秋收的人们,金黄的麦色从这里延伸到庄子里,条条宽阔的大路,每一条都是宝贵的;冬天人们站在庄子里晒太阳,积雪过后,大伙儿远眺山巅的庙宇,白茫茫覆盖着,犹如刚出锅的馒头,在太阳下冒着水气。

这里是庄子里人们神怪信仰的聚集地,好像所有的天意安排都可以在小庙里得到完美解决。大事小情,家长里短,热忱一点就会有答案。小时候生病,家里会一边安排打针吃药治疗,一面会安排领居家的太阿爷在家里和庙里搞搞迷信,现在看来当然不可取,但是当时更多的是对传统的延续,几百年几十年以来大伙都是如此祛除病邪,这也是大伙对希望的诠释。提前让老太爷算好时间,到了这一天,家里早早就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有活鸡或者羊羔,麻纸,木香,镰刀,红绳等东西。吃过晚饭,老太爷就拿着卦具来了,先抽支烟聊一聊,之后开始和阿爷以及父亲跪在屋子里,扔出卦具打卦,否则会一直嘴里念叨似乎和神在对话,不断重复着。直到出现上上卦为止,然后杀鸡宰羊祭品做好,大伙儿围坐在炕上喝酒吃肉聊天,期待病情好转。小时候没得过什么大病,基本两三天就会好,仿佛我也是被神宠爱过的孩子,

我小时候很期待这个时刻到来,因为可以吃好吃的东西,一个是生病了庄子里人会拿着礼物来看望,另一个就是祭祀神仙的时候有肉吃。可能现在回想起来,我所期盼的只是那种家人一起其乐融融的氛围吧,围炉夜话就是这种气氛。

有时候受到惊吓,比如在哪里摔了一跤,在哪里逗留会儿回家出现不适,阿婆都会叫庄子西边的潭婆婆上来“叫魂”。所谓叫魂就是把在某处丢掉的魂儿给叫回来,传言丢掉的魂儿会在路上徘徊找不到原来的身体寄宿。谭婆婆啥也没有带就上来了,阿婆早就准备好了火盆里面生着火,几根红丝线,一个鸡蛋。谭婆婆叫我躺在炕上,红丝线拧成一股从鸡蛋中间绕一圈系好,包在手绢里,她拿着收卷在我额头上方空中划着圈,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功夫就结束。取出带有红绳的鸡蛋一起放在火力烧,几分钟鸡蛋就熟了,一声爆裂开来,可是那红丝线却丝毫没有被烧掉,至今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作法保护绳子。鸡蛋就给我吃了,说来也怪,之后几天身体也便渐渐好了,我想这是由于心理作祟吧,经过这样的礼仪之后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但是那烧不坏的红丝线着实令我奇异,也令我永远怀念!

每年的农历九月九这一天,庄子里的“清庙”都会在庙里杀鸡羊祭祀。所谓的“清庙”,就是庄子里每年选出来两家人,在这一年负责神仙祭祀、人头费收取等活动,到了年末,完成一年情况回顾和次年任务交接。九月九这天的鸡和羊都是庄子里按人数收取费用买的,这天中午开始清庙便在庙里准备东西,拾柴火,宰羊杀鸡,完成祭祀,等到肉都下锅,小孩子一堆已经等在庙里,好多没事的大人也来了,有的是之前许了愿这一天专门来庙里还愿的,带着鸡或者羊,拎着酒。大人们围坐在草地上喝着酒,小孩子们在一旁嬉戏。等到冒着热气的大锅里肉好了,大人小孩一起在大盆子里手抓着吃,你一把我一捧,吃干净的骨头放在一堆。吃完肉之后,清庙会抓起一只鸡,将其斩一刀,扔下山坡,看其在山坡下挣扎着死去时头朝向何方,也就意味着今年的暴雨天灾会往哪个方向转移。清庙抓起一把骨头,往旗子上方一扔,口里喊着“白雨翻山喽,白雨翻山喽”,这是大伙希冀今年的天灾都翻山过去,别在庄子里作祟。                                                     

每年的七月十三,按理来说应当是两天后的中元鬼节,但是在庄子里是这一天进行神鬼祭祀庆典。两三座山后面的庄子庙里供着的神像,在这一天要被抬着绕一大圈,从庙里出发,翻过山越过岭,所经过的村子都要祭祀供奉,抬着轿子经过每个庄子也要在当地进行跳跃表演。                                                                                   

下午两三点,大伙都等在庄子里大路上,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符节和木香。大伙都叫神像叫“佛爷”,木雕的两尊神像,一男一女,栩栩如生,都端坐在轿子里,身上穿着华丽的锦袍,华贵的轿子装饰。绕过几个村子到这里已经是很晚,大伙赶紧在佛爷面前烧完东西,升起香火。小时候他们抬轿子的一般是四个人,前面两个有敲锣打鼓的,总共六个,每到一个庄子,先要给他们吃喝,他们心情好的话,还会即兴抬着轿子舞一圈,大伙都会来围观叫好。前几年开始,年轻小伙子们多已经外出打工,他们在这一天也是象征性地来一两个人,不再抬着轿子满山转。

在端午节这一天,庄子里的习俗是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接佛爷”,就是拜一拜神。阿婆这一天早上都会去庄子下面的肖家湾接佛爷,这里是她的娘家。父亲这一天偶尔也会在他老家朝向的庄子外面不远处点香烧香,完成这个接佛爷的仪式。

庄子这些年并无大灾大难,源于它本身风水好的原因之外,应该也要多多感恩周围的神怪仙魔,还有已经随风而去却又不断保卫者庄子的一批批先祖。

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充斥着的祭祀,像是人们的狂欢,从他们而起,也会在他们身上体现。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对生活更美好的希望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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