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这种日子是从哪一天甚至哪一年开始的了,因为从我记事的时候就一直延续着这种生活,而且一直延续到今天,或许,还会延续到未来,甚至到我生命的尽头。
天启者,一个罕为人知的职业。
我们是藏在暗影中见不得光的黑天使,是秩序无法解决问题时挺身而出的救世主,是各国政府应对生物灵异事件的最后一张王牌。
这份职业听起来很神秘很拉风,不过如果你真觉得很好玩的话,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
它一点都不好玩,相反,它很可怕,每一次任务天启者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完成的。
我的师父共收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个徒弟,本来他们都该成为优秀的天启者,但时至今日,我的三个师兄弟都已经在对应和解决灵异事件的任务中相继遇难。
阿尔卑斯山的塔佐蠕虫,印度新德里的猴人、非洲刚果河流域的摩克拉姆贝贝,日本的河童,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多佛恶魔,法国上卢瓦尔省的热沃当怪兽,芝加哥上空飞翔的鸮人,这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就是我们的对手,或者说……是猎物。
师父说想要成为优秀的天启者,不仅要掌握各种知识,还要有灵活的头脑和身手,以及应变能力等等,只有这样才能在危机四伏的职业生涯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2016年立冬,我们解决完两件灵异事件,虽然没能将两个为害为祸的堕神彻底消灭,但总算平息了同时发生在两个城市的动荡。
冬天,是天启者一年中最安闲的日子。
大多数灵异事件都发生在春天和夏天,秋天偶尔也会有一些,但数量上相对来说少了很多。
冬天,人类前往荒山老林活动因为气候原因减少,土木工程也跟着停了下来,因此灵异事件的主角们很少被打扰。
那天上午我们三个坐飞机飞回津浦,到家以后在酣睡中度过了整个白天。
傍晚时分师父踢醒我:“兔崽子,都几点了,业精于勤荒于嬉颓于眠不知道吗?”
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您不也刚醒吗……”
师父:“少废话,去叫小敏起床,咱们出去吃饭,快饿死老子了!”
我抓过放在床头的烟,抽出一支点着,慢条斯理的下床:“您饿了您就说饿了,还扯什么精于勤荒于嬉颓于眠……”
看着敏儿一个接一个的往面前的碗里磕鸡蛋,师父咧着嘴:“你多少注意点儿形象,万一被人发现你是蛇精你就完蛋了……”
敏儿满不在乎:“我就喝一碗生鸡蛋他们就能发现我是妖怪了?还有……”
她捏着一个鸡蛋晃悠着:“我是青蟒成精,不是蛇精!”
我夹起一片烤肉:“你以后也学着我们吃点人吃的东西,老是生肉生鸡蛋的,我们看着都瘆得慌。”
敏儿端起碗:“吃不惯……”
看着她一口气把一大碗生鸡蛋喝下去,我和师父同时打个了寒颤。
吃到半饱的时候,师父手机响了。
“喂!”师父皱着眉头接通电话,“啊?”
自助餐厅里很吵,我听不到电话那头是谁在说话,但看师父的表情我就知道我们又有活干了。
果然,挂掉电话以后师父抓起酒杯一口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
啪!
杯子墩在桌子上,师父吁口气:“小安,现在就买机票,去石泉。”
“这次是什么玩意儿?”我问。
敏儿夹起一片生肉抖动着:“好像是我的同类……”
说完将那片肉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着。
师父嗯了一声:“快吃,吃完咱们去石泉,这次没人接待咱们了。”
我皱眉:“没人接待?那钱谁给?”
师父把手机递给我:“自己看。”
我盯着那条转账信息,心里像有小鼓在敲:“这,这怎么还没去就把钱给咱们了?还这么多……”
“他们在将咱们的军……”师父哼哼一声,“意思就是:这个任务很难完成,你们尽力吧,不管解决得了还是解决不了钱都是你们的。”
我捶了下桌子:“这不是看不起人吗!”
师父吊着眉头:“这次咱们要对付的东西,我都没听说过……”
敏儿插嘴:“不就是双头黄尾蛇嘛……”
师父歪头看着她:“对啊,你就是蛇精……”
敏儿嘟嘴:“我都说了我是青蟒成精,不是蛇精……”
“好好好,就当你是青蟒成精……”师父摆手,“你跟我们说说那双头黄尾蛇是怎么回事。”
敏儿:“所谓的双头黄尾蛇,是雌雄双修的两只蛇最后只有一条能够顺利渡劫,而能够渡劫的舍不得丢下自己的伴儿,于是就暗度陈仓将另一条吞下,在渡劫成功以后运用法力与其融为一体,这就是所谓的双头黄尾蛇。”
我:“既然成精了,那就继续修炼争取早日成仙呗,怎么还出来害人……”
师父:“恐怕是当地人捣毁了它的住所,或者伤了它的子孙,蛇仙情商很高,不会轻易伤人的。”
敏儿舔舔嘴唇:“ 我也是这么想的……”
师父冷笑:“你当初可没少吃了人啊……”
敏儿:“是他们非要来山顶打扰我清修,当时我又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
第二天下午我们出了咸阳机场,打了辆车前往石泉。
没人接待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摸索着前往目的地。
邮件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那为祸为害的双头黄尾蛇就在石安县北面的群山中有个叫云雾山镇的镇子。
“这个镇子坐落在群山之间,交通极其不便,导致当地人文化水平、个体素质等等都还停留在建国初期的水平。”师父划拉着IPAD,“咱们到了石泉镇找一家旅馆住下,明天早起去等通往云雾山镇的客车……”
我揉着眼睛:“非得一早起吗?这么冷的天儿……”
师父哼哼一声:“一天就一班车,早晨六点半发车……”
敏儿:“放心吧师父,他要是起不来我就往他被窝里吹口寒气,看他起不起。”
我咧嘴:“你能淑女点儿吗?怎么动不动就要掀男人被窝,这传出去别人会对你有看法的。”
敏儿学我的样子耸肩:“无所谓啊,反正我又嫁不了人……”
…………
第二天手机叮叮当当响起,我抓过来按下关机键接着蒙头大睡。
刚刚进入梦乡,一阵彻骨的寒冷就从脚底传来,我猛地一哆嗦跳出被窝:“操!”
敏儿一只手提着被角,坏笑着看着我:“想起床了吗?”
我随手抓起被子挡住下身:“你能注意点儿吗?我连衣服都没穿!”
敏儿嘿然:“我昨天可是提醒过你的。”
我摆着手驱赶道:“去去去去,出去,我现在就穿衣服还不成吗?”
坐上残破不堪的客车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云雾山镇。
坐落在云雾山山脚下的小镇子如载我们来的那辆客车一般残破。
这次没有向导,我们只能自己去山里寻那只祸害了。
随便问了几个老乡,他们一听到蛇字就恨得咬牙切齿:
“那蛇精害死好多人了,你们快点上山把它给弄死吧,要不连半年也用不了这镇子就得完蛋!”
“被那玩意儿咬了的人没一个能活到第二天的,最可恨的是它光咬人不吃人!”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去道观里烧香磕头,就是寻不见那帮道士!”
打发走七嘴八舌的村民,师父仰头看着远处的云雾山:“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回来这里,也不知道山顶上那道观还有没有人……”
我们:“啊?”
师父:“这山顶上的道观就是我当年拜师学艺的地方。”
敏儿:“那我们的太师父……”
师父摇头:“不在了,当年我随他下山捉妖,在江油遇上了黑狻猊,那时候的我,还不如你们……”
说到这里他像是困在遥远的时光中和记忆互搏的角斗士,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
片刻后,师父苦笑一声:“算了,都过去了,咱们现在就上山吧……”
我们的到来似乎在村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山脚下十几个精壮的村民蹲在路旁等着我们。
“大师,我们跟你们一起上山,今天定要灭了那蛇精!”其中一个扛着猎枪的村民嚷嚷着朝我们走过来。
师父瞄他一眼:“就凭你手里这把枪?”
村民吭哧了几声:“这枪,这枪也就吓唬吓唬它……”
“哼!”敏儿瞪他一眼,“那蛇精怎么你们了?”
村民摊手:“刚才不都跟你们说了吗?”
“我们做事从来不需要外人帮忙……”师父看也不看他,“你们跟着只会累赘我们,快滚!”
我抓住师父的胳膊晃晃:“要不,咱们就带他们其中的一个上山吧,毕竟咱们人生地不熟的……”
师父嘴角紧绷,琢磨片刻后点头:“行,我十多年没回来过了,找个向导也好。”
闻言我冲那个村民招手:“你,跟我们上山,其他人在山下等着就好。”
那村民点头哈腰:“哎,哎!”
敏儿厌恶道:“这人一看就不正经,惹毛了我我就冻死他……”
…………
走了一段路,师父仰头看着半山腰:“这家伙真的不好惹,恐怕咱们今天要和他恶战一场了。”
“比紫柩和雍和还厉害?”敏儿好奇的问到。
师父眨眨眼:“那些堕神都是不怀好意,咱们能轻易找到他们的弱点,对付起来并不是多难,但这双头黄尾现在已经被逼上了绝境,它已经抱了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大概出手就是杀招,如果情况危急的时候我让你们走,你们一定得听话,不然咱们就得全军覆没。”
村民插嘴:“也没那么邪乎,之前我们打死好几个呢,就个头儿最大的那个跑掉了。”
师父没理他,继续往山上走去。
半山腰的银杏树梢上残留着些叶子,风吹过,偶尔会有一两片金黄落下。
在厚厚的落叶层上站定,师父掏出一根金黄色的绳子。
敏儿瞪眼:“不是吧,当初您收我的时候都没有这条捆仙索……”
师父:“对手太厉害,小心点好。”
他说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精神有点恍惚,伸手扶额:“我怎么,怎么好像喝了酒一样……”
“这双头黄尾蛇常年吞食白果,又已经渡了雷劫,会点法术很正常,你……”他还没说完,身子晃了一下就要摔倒。
敏儿扶住他:“师父,您没事吧?”
师父揉额皱眉:“没事,小心点……”
话音未落,一个拳头大小的金黄色蛇头从前面的银杏树干上探了出来。
师父身子一震,喝骂道:“孽畜,何故伤这山下许多性命!”
见自己被发现了,黄蛇猛地一张嘴巴,一团紫色的烟雾如礼花般朝我们蹿过来。
我们唰的一下散开。
“闭气!”师父大喊一声。
靠着敏捷的身手和丰富的经验,我们很顺利地躲开了那团紫雾,但那个村民就没那么幸运了……
紫雾撞在他身上,接着我们就听到一声惨叫。
敏儿刚朝村民跨出一步就被师父拉住了:“不行!”
村民哀嚎翻滚着。
黄蛇接连吐出几团各色烟雾,避开以后师父拉着我们朝银杏林外跑去。
跑出银杏林以后师父喘着粗气:“坏了,这下咱们都要栽在这孽畜手里了,没想到它的修为这般高……”
敏儿不解:“怎么……”
我头晕得厉害,刚才又没命的在银杏林里乱窜,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师父,我头晕……”
师父也坐倒在地:“咱们都是肉体凡胎,哪能经得住那五色泯毒,那孽畜早知道咱们会来,在这林中布置了数不清的毒物,你……你看看自己手背上吧,小安,咱们爷儿俩今天……”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几只小蜘蛛正在安安静静趴在上面。
“啖魂蛛,被咬了以后活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师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虽然……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但要说谁不怕死,那都是鬼话,没……没人不怕死……”师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敏儿:“可是,我怎么没事?”
我苦笑一声:“你们都是蛇精,它的毒对你没用也在情理之中……”
敏儿站起身:“我,我去把它带来,你们,你们千万得坚持住!”
师父摇头:“别白费力气了,你斗不过它的……”
说着他沮丧道:“在你们之前,我有三个徒弟,都死在了我面前,我却没本事救他们,就是因为不了解对手,所……所以才要找那几本<归藏命契>,我以为,我熟读以后就能,就能保证自己的徒弟不再当着我的面送命,谁知道,今天,我不但没把徒弟救回来,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敏儿跺脚:“别说丧气话!我现在就去斗它一斗,斗不过咱们三个死在一处也算圆满了!”
我想抬起手抓住敏儿,想告诉她就算只有一个活下去至少这世界上还有天启者,无论哪里发生灵异事件总还有人负责解决,而且她也可以收徒弟,如果连她也不在了,今后就再没人知道天启者这个职业了……
千言万语在胸口碰撞,我连抬手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咕噜一下倒在地上。
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敏儿奔跑在山间小道上的背影。
冷,黑暗中不断有阴冷的气息注入我的身体,我的心出奇的平静,似乎,从成为天启者那天开始我就在不断奔跑,现在,我终于能停下歇息片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撞破了周围的冰冷。
这暖意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蹿开,全身的神经像是浸泡在温泉中般缓缓舒展开来。
“师兄,师兄……”
睁开眼我看到敏儿的脸快要贴到我脸上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帮我把毒从嘴里吸出来……”
敏儿一怔:“嘴里?吸……”
还没说完她就明白过来,猛地把我往地上一扔:“呸!”
后脑勺着地的疼痛使得我瞬间醒了过来。
师父坏笑着哼哼一声:“臭小子也有吃亏的时候……”
龇牙咧嘴的坐起身,我揉着脑袋:“你干嘛你!”
敏儿红着脸:“谁让你没个正经,人家这么辛苦才把你们救活,你一醒过来就没个正经!”
我这才想起之前的经历,心有余悸道:“那,那黄蛇呢?”
敏儿斜我一眼:“亏你还记得这事!”
说着她一伸手,一条长了两个脑袋的蛇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个脑袋就是刚才我们看到的。
而另一个脑袋却是漆黑如墨。
师父的猜得没错,果然是一对双修的蛇,其中一个成功渡劫以后和自己的伴儿合为一体。
敏儿得意道:“没想到吧,我认识它们呢!”
师父点着一支烟,吁口气:“万幸,不然咱们今天就真的完蛋了……”
说完他看着敏儿:“它会说人话吗?”
敏儿点头:“嗯!不过你得把捆仙索收起来,它说有那东西在面前晃悠它不敢贸然开口泄了真气。”
师父叼着烟呲溜呲溜收着捆仙索:“这个好说。”
敏儿把脸贴在双头黄尾蛇身上,低声咕哝了一阵,那蛇就乖乖地爬到了地上,身子一晃放出五色烟雾将自己笼罩起来。
烟雾散去,一个面目俊朗的少年书生冲我们拜了一拜:“见过道长,见过兄台……”
师父啧啧道:“我还以为你会变成有俩脑袋的人呢……”
少年腼腆一笑:“道长取笑了,小生这不过是化身而已。”
师父咳嗽一声:“说正事儿吧,你既然已经渡劫成功,为什么还要伤人?”
少年脸上笑意消失,目光也变得阴鸷:“山下那些人太过可恨,放火烧山、两头灌滚水、放猎犬、使强弩,逼得我的子孙走投无路,我伤的那些,都是进山捉蛇的人。”
师父:“这么说来,并不像那些村民所说……”
少年:“自阿岐破壳之日,直至今日,从未伤过一个无辜之人,平日里,我总交待孩儿们遇到上山砍柴采药的村民千万不要接近,更不能伤了他们,人身难得,我们尚且努力修炼,那得了人身的众生更不知苦修了多少世……”
师父点头:“没错……”
“但那些混厮却欺人太甚!”少年忿忿道,“只因为山外有人喜欢吃我族类,又要剜心剖胆泡酒入药,便将我们赶尽杀绝,如今这偌大的山上就只剩几百条蛇了!若再不给他们点教训……”
话还没说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阿岐脸色一寒:“哼!那帮不知好歹的东西又上山来了!”
师父摆手:“莫慌,有我们呢。”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这帮人太也过分,不懂得尊重生灵,为那一星半点儿的身外之物就随便杀生,当真欠收拾!”
说话的工夫,村民们汹涌而至,带头的那个指着阿岐:“就是这蛇精,今儿咱们非得生擒了他,那马戏团说给八万块呢!”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这帮人非但不肯忏悔自己的行为,还要把阿岐捉去换钱!
今天说什么也得教训教训他们!
“你这妖道,让你上山除妖,你们反而害死了董超,我看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带头的村民骂道。
我也不言语,上前抬脚将他踹倒在地:“今天我教教你怎么尊重人!”
带头的被倒地,被激怒的村民们一拥而上。
不过就这几个拿着农具和棍棒的村民对我们来说连威胁都算不上。
不到两分钟时间我们就把他们集体放倒在地。
其中几个伤得较轻的挣扎着爬起来,往山下逃去,待得距离拉远了,边跑边咒骂着我们。
我蹲在那个带头的跟前,捏住他的下巴:“不是要打我们吗?怎么躺在这儿光说不练?”
那人:“咱们谈谈条件吧……”
我皱眉:“条件?”
那人嗯了一声:“卖蛇的钱我分你一成,怎么样,好几千块呢……”
我嘿嘿一笑:“真的?”
“真的真的!”那人一看有得商量,忙不迭的点头。
“钱这个东西,还真是神通广大……”我冷笑一声,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可大爷我不缺那几千块,你还是留着当你自己的住院费吧!”
我刚站起身,忽然背后就响起阿岐的惨叫声:“啊!”
转身后,我看到一支弩箭已经从后面洞穿了阿岐的脖子!
敏儿:“阿岐!”
阿岐摸了摸脖子,低头看着手上的血迹,苦笑一声:“千年修行一朝丧,阿岐就算能渡了过雷劫,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栽在人的手里……”
五色烟雾从他的口鼻中溢出,阿岐萎顿在地,很快就现了原形。
那支箭,就插在黑色蛇头七寸的地方……
敏儿怒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挥,那持弩的村民闷哼一声就被冻住了。
“操!”师父一边从怀里往外掏瓶瓶罐罐一边骂道,“怎么还有个王八蛋绕到后面去了!”
敏儿带着哭腔:“还能救活吗?”
师父摇头:“可能不大了,就算救活,这黑蛇也保不住,除非……”
阿岐吐着芯子:“除非……什么……”
师父:“除非你舍弃自己的修行,变回那条什么都不懂的小蛇……”
黄蛇蛇头一垂:“保阿露吧,别保我了……”
师父叹气:“别说话了,我尽最大努力!”
十几分钟过后,师父站起身:“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阿岐失却了仙班,又少了一个脑袋,恐怕从此以后再也……”敏儿一脸的兔死狐悲,“你们人类真是贪得无厌,它又不曾偷抢,就因为生得奇特就要被你们抓了去,要么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要么带去马戏团任人摆布……”
师父拍拍她的肩膀:“你若心里不舒服,这几个人咱们就不救了,这么冷的天儿,在这山上过一夜,冻不死也得冻掉几个脚趾头……”
我踢了一脚离我最近的那个:“我说你们怎么就那么贱,这蛇你们顶多卖个几万块钱,七八个人一分还能有多少,这点钱能让你们发家致富还是买车买楼?”
那人惨叫一声:“道爷饶命,道爷饶命啊,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你们千万别把我们仍在这山上……”
敏儿嘟着嘴上前踩他一脚:“那双头黄尾蛇一家老小都被你们害了,就剩下她自己也……”
那人惨叫一声:“你们怎么都打我啊……”
敏儿又踩了两脚,接着就要伸手去抓那人的手臂。
我赶紧抬腿,一脚将他踹出去好几米。
剩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满脸惊惧的看着我。
敏儿气得跺脚:“师兄,你救这王八蛋干什么,让我咬他一口看着他毒发身亡多好!”
我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咱们不救他们下山,也没有资格定夺他们的生死,如果你想他们死,咱们即刻下山就行了……”
师父抽出一支烟点着,抽了一口眯着眼睛说:“没错,咱们的任务是解决灵异事件,能不伤众生的性命就不伤,不过,咱们的门规祖训里好像没有救死扶伤这一条,丫头你要是非得出这口恶气,咱们完全可以在山上转一圈后半夜再下山,到了山下再打120叫人来救他们,到时候……”
说着师父哼哼一声斜眼看着那三个人:“饶是冻不死他们,也给他们手指脚趾都冻掉了……”
见敏儿动了恻隐之心,我趁热打铁:“现在就让这三个王八蛋死掉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你说对不对?与其给他们一个痛快,不如让他们下半生活在痛苦中。”
敏儿哼了一声:“随便你们吧……”
见她同意了,我们俩同时吁了口气。
师父说山里有座道观,不过他已经十多年没再去过,里面还有没有道士已经很难说了。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师父所说的那座道观。
山门外荒草丛生,两堆枯叶堆在墙角,从道观里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味。
师父喜道:“没想到这里还有道友,咱们大可住一晚再下山了……”
我嘿然:“那三个人怎么办?”
师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试试能不能打通……”
电话拨通以后师父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情况,然后把具体位置告诉了救援队。
挂掉电话,师父看看敏儿:“丫头,别闷闷不乐的,救援队就算现在已经在山脚下了,也得走几个小时才能找到他们,到时候饶是冻不死他们也得冻个残废。”
“是什么人在门外喧哗?”道观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皱着眉头在山门前站定。
师父打量他一番:“云华,你是云华?”
小道士一怔,随后摇头:“云华是我师兄,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师父嘿嘿一笑:“那你就是云正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道号……”小道士警惕的看着我们。
师父:“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道观里有个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云正,请客人进来!”
老道士坐在我们对面,眯眼微笑看着师父:“师弟,别来无恙。”
师父毕恭毕敬的施礼:“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师兄一切可好?”
老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云正端着饭菜走到桌前:“师叔师兄,用饭吧……”
七手八脚的把那几道素菜端到桌上,师父拿起筷子指着那道烧面筋:“尝尝吧,这味道在外面根本吃不到……”
烧面筋入口,山泉的清甜滋味扩散开,味蕾如歪倒的多米诺骨牌般纷纷缴械投降。
“慢点吃……”老道端起茶喝了一口,“锅里应该还有些,不够的话让云正再去盛一些来。”
师父嚼碎一块面筋,用力吞下去:“云华呢?”
老道:“去观后供养南极仙翁了。”
师父瞪眼:“南极仙翁?!”
老道点头:“仙翁已经连续显圣了三天。”
我们都听得一头雾水。
云正端着一盘炖藕夹进来:“师叔师兄……”
我伸手从托盘上端起那盆炖藕夹放在桌上,拉住正要转身出去的云正:“师伯说的仙翁是怎么回事?”
云正:“半个月前我和师兄上山看到了南极仙翁显圣,于是就回来告知师父,后来仙翁又在山顶显圣了几次,这几天就干脆到了观后。”
师父看看云正,又看看老道:“真是南极仙翁?”
老道:“怎么?”
师父摇头:“没怎么,我邵某人还俗多年,身未死道先消,恐怕没有师兄师侄这般好福气……”
“不妨事!”老道打断师父,“今晚仙翁还会显圣,到时候你就跟我们同去。”
师父:“似我等修行浅薄之人,也能见到仙翁?”
老道好爽道:“昨天那个猎户在这里借宿,也曾跟随我们去了观后,一睹仙翁真容!”
师父嗯了一声:“这倒有点意思,师兄晚上务必带我同去啊。”
正说着话,另一个小道士推门进来,看到师父以后惊喜道:“师叔,您回来啦!”
师父点头微笑:“云华,亏你小子还能认出我来,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云华施礼:“师叔说笑了……”
“师兄,那南极仙翁真的会……”敏儿从包里掏出一个生鸡蛋在桌角上磕了一下,悬在大张着的嘴巴上方。
咕咚……
吞下蛋黄蛋液,敏儿舔着嘴唇:“真会出现在这道观后面?”
我咧嘴:“不知道,不过在道观里吃生鸡蛋会惹得祖师爷发怒的……”
“难不成祖师爷要看着他的徒子徒孙饿死在这道观里才高兴?”敏儿又拿出一个鸡蛋磕开吞下去。
师父:“刚才云华说南极仙翁几时来?”
敏儿:“亥时,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了……”
敲门声响起。
师父:“谁?”
“师叔,是我,云正……”
师父:“进来!”
云正:“不了,师父说要你们现在就去观后,仙翁快来了……”
道观建在山巅,观后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其间云雾缭绕。
云华摆好香桌,将贡品一一码好,点了三炷香后嘴里开始不住念叨起来。
老道看一眼我们:“等会仙翁来了你们千万别乱说话……”
师父点头:“这个是自然……”
敏儿扯扯我的袖子,嘴巴附在我耳边:“师兄,有妖气……”
我一乐:“当然有妖气了,修行千年的蛇精在这儿没有就怪了……”
敏儿推我一把:“我是说真的,那妖怪的气息媚得很,咱们得小心了……”
“嗯?”我转头看她,“你是说这儿还有狐狸精?”
敏儿摇头:“不像狐仙……”
听到我们的窃窃私语,老道不满的嘟哝:“师弟,你这两个徒弟不太懂规矩啊。”
师父摆手:“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渡劫没渡成,都受过刺激,忍着点吧。”
我们:“……”
老道还要说话,忽然有道光从对面山谷蹿了过来打在香桌的桌腿上。
云华停止念咒,转身对老道施礼:“师父,仙翁来了。”
老道捋着胡子:“嗯……”
随后数不清的黄光亮起,在我们面前汇聚成一团耀眼的金芒。
抬手挡住刺眼的强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强光散去后,我们看到山谷上方飘着一个光头大额长须飘飘的老者。
老道和云华云正慌忙跪地俯身:“弟子参见南极老祖!”
敏儿抓住我的手臂:“妖气更重了……”
从南极仙翁出现的那瞬间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说不出的别扭。
老道见我们三个还站着,低声喝道:“还不快来拜见南极老祖,站着成什么体统……”
师父没理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漂浮在山谷上方的白须老者。
老道沉不住气了:“干什么呢,这般无礼!”
师父转头看着敏儿:“丫头,看出来是什么了吗?”
敏儿点头:“看出来了……”
白须老者似乎对我们的无礼颇为不满:“那三个凡夫俗子,见到南极老祖怎地不拜?”
老道急得一头汗:“快,跪下,不然要降罪于你们的……”
师父老神在在:“既然看出来了,今天就不能轻饶了它,装神弄鬼的……”
敏儿微笑:“好,我现在就擒他过来!”
话音刚落,一阵腥风贴着脸卷了过去。
白须老者脸色一寒:“尔等,尔等安敢造次,吾乃……”
师父从怀里掏出一张绿色符箓念了个咒点着:“你这修行还要冒充南极仙翁,真想不明白我师兄怎么就被你给蒙住了……”
说完他手腕猛抖,符箓带着火呼啦啦朝白须老者飞去。
一声惨叫过后,白须老者猛地从云端跌落,朝谷底摔去。
师父大喝一声:“丫头!”
一团暗绿色的腥风呼啦一声朝白须老者飞去。
老道站起身拍腿哀嚎起来:“祸事了,祸事了,你们怎么,你们怎么能对南极老祖下此毒手,造孽啊,要遭天谴了……”
云华、云正也是一脸惊惧,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祸事了,祸事了……”
师父:“妄你修道多年,连这点事都看不穿,那南极老祖怎么会被我一道符箓搞得从云头上跌下来!”
老道听到这话就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师父。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接着一条粗大的蟒蛇叼着一只浑身纯白的动物从谷底的云雾间蹿了上来。
蟒蛇丢下那只动物,呲溜一声来到师父身旁。
又是一阵腥风卷过,蟒蛇消失,敏儿对师父施礼:“师父,冒充仙翁的就是这孽畜!”
师父点点头,走到那只动物跟前蹲下:“下手有点狠了,险些毁了她的修行……”
敏儿不好意思道:“她总要挣扎着逃走,我怕力气小了叼不住。”
“嗯,这丫头倒也是个烈性子……”师父打开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些暗黄色粉末撒在面前的动物身上。
这时候我才看清这是只通体纯白的鹿精。
那白鹿精悠悠醒转,翻了个身站起,打量了师父几眼,随后四蹄跪地,伏在地上。
不断有白色烟霭从它身上冒出来,很快就将它包裹在其中。
白烟散去以后,一个身着白衣的妙龄女子匍匐在地:“无意冒犯道长,萱儿知罪,乞求饶恕则个。”
师父背着手,居高临下道:“何故要冒充南极仙翁?”
妙龄女子:“山下猎户众多,我的子孙就快被他们赶尽杀绝了,是以化身仙翁老祖求道长容护一二……”
“这山下的人作恶匪浅啊……”师父一脸不悦,“早知道我就不该来,由那阿岐把他们吞个一干二净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妙龄女子哭诉道:“那些猎户,平日里挖陷阱、埋夹子、套绳索,使得我子我孙不敢轻易下山,他们还结伴来这山里,使那猎枪打得我们头破血流皮开肉绽……道长,万望救我们一救!”
师父沉着脸:“你且起身,我去教训那些人便是!”
说罢他转身走到老道面前,一脸鄙夷:“你清修多年不问世事,看起来也没什么长进,连妖和仙都分不清……”
老道涨红了脸,低着头声若蚊讷:“我,我……”
“这山下的人颇为不义……”师父没理会他的窘态,“待我明天下山去吓他们一吓。”
女子带着哭腔:“我们从来不曾危害世人,便是他们挖陷阱、下绊子、拿枪打,我们都只是一味地躲,如今我们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了,道长若救我族类,萱儿甘愿拜道长为师尊,听候差遣!”
老道脸上挂不住,对师父说:“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这些年,山上的野鹿几乎被他们杀绝,你离开这里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现在当真是难得一见了。”
师父扶起女子:“你今后就带着你的子孙住在这道观里,事情解决之前不许踏出半步!”
女子点头。
围在一处泉眼旁蹲下,敏儿问师父:“万一毒死了人……”
师父哼哼一声:“没事,你就随便搅个几下,我还没听说过寒毒能把人毒死,顶多让他们生不如死。”
敏儿点头,一只手伸到咕咚咚冒得正欢的泉水中搅了几下。
“这泉水通着山下所有的水井,又连着两条河……”师父朝山下的镇子看去,“也该给他们点教训,不然这山上的生灵迟早要被他们赶尽杀绝。”
几天后,我们坐在津浦的家里看着肥皂剧,敏儿问师父:“那白鹿精的事儿应该解决了吧?”
师父抓起手机:“打个电话问问好了……”
电话打通,是云华接的。
“喂,师叔,您好!”
师父:“你也好,那件事解决了吗?”
云华:“前几天不断有中了寒毒的人上山来求医问药,师父带他们拜完三清老祖以后就去拜那头白鹿精,然后再给他们一碗掺了解药的水喝下去,寒毒除了,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今天观里都挤破头了,师父跟他们说这都是他们胡乱杀生惹怒了山神招来的报应,他们都保证以后再也不祸害这山上的生灵了!”
师父:“那就好,那就好……”
挂掉电话以后,师父看看敏儿,又看看我:“这地仙儿也不全都是害人的,反倒是这人,坏的居多……”
我瞪眼:“你看着我说坏人居多是什么意思?”
师父哼哼:“自己清楚……”
我刚要还嘴,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等我打完电话再跟你理论……”我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喂?哪位?”
挂掉电话以后我再没心情跟师父斗嘴了。
因为,新的猎物已经出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