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工厂大门，玉林就听到有人在喊他，是熟悉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小柳。她正笑盈盈地向他挥手。

他赶紧跑过去，问：“你怎么来了？下工这么早吗？”

“老板让我跑个腿儿，事办完了，就没回去，我就直接到这儿来了。”

“你来很久了吧？”

小柳看看表：“不长，不到二十分钟。”

玉林一脸愧疚，说：“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要是早知道，我肯定早点出来。”

小柳一抬手，示意要堵他的嘴：“我就是要这儿等你，给你意外，这样好玩。”

这时，玉林的工友也都成群地走出工厂，看到小柳和玉林在一起，都过来打招呼。小柳一一回应，有点慌乱，就拽着玉林说：“走吧，咱们把道都占了，让人笑话。”

玉林跟着她拐到龙华路，再向东进入大沙河道，再穿过两个街道，走到一条少了些热闹且陌生的街道。显然，这并不是要回家。

“小柳，我们去哪儿？”

“吃饭。”

玉林知道小柳的脾气，她肯定是发现一个好吃的地儿，想带自己去吃一次。果然，再没走多远，在这条街的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小柳停下脚步。

“是这里了”她说。

在一个六层建筑的一楼，一张门面，门口横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真情实味米线。

进到店里，也就七八张桌子的样子，客人也不多，但看起来很干净。

两个人选在靠窗边的桌坐下。服务员过来，先跟小柳热情地打招呼，像很好的朋友。然后递过一张菜单。小柳拿过来，熟练地了一大份米线，加火腿，加鸡蛋，又加了些蔬菜。看似很简单，其实也费了些心思。

小柳把点好的单子交给服务员，转过脸对玉林说：“好了，估计够了。王姐都够了，你也差不多。”

王姐是小柳的工友，饭量很大，玉林知道她。

玉林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这儿？”

小柳沉吟了一下，神秘的样子，说：“昨晚下雨，被一个雷惊醒，再睡着后，就感觉自己飘飘悠悠离开了宿舍，穿街过巷，最后就来到这儿。我今天不过是循着梦境重新走了一遍。”

玉林认真地听她编故事，她高兴，他就高兴。

米线端上来，热气腾腾，好大一盆，还送来一瓶醋、两只碗。小柳先盛给玉林，那些火腿、鸡蛋也都挑给了他。

玉林要把这些东西拨给小柳，小柳坚决不要。她说：“你们大男人要多吃点，我要减肥。”

“你不胖，减什么肥？”

“你不知道，现在跳槽对女生可挑剔了。矮了不行，胖了不行，丑了也不行。前天，就在前天，厂子有十多个姐妹到酒店应聘，只有三个被选上，都是偏瘦的。”

“你想去酒店？”

“谁不想去？体面还不累，钱赚得还多。”

“那你怎么没去？”

小柳有点懊恼，说：“我不知道这事儿，她们几个偷偷摸摸的，没告诉我。”

玉林扬着头想了想，说：“她们不是故意的。就像我的工友，也是经常今天还在儿，明天就去那里，这事太多了，没人当回事，也就没人告诉你。你别上火，机会有的是。”

小柳说：“我才没上火呢，我现在很高兴。”

玉林还是把鸡蛋让给小柳，告诉她女孩子吃了好，有美容效果，千真万确。听到玉林这么说，小柳才接过吃下去。

两个人吃过饭，离开小饭店，都不着急回去，也不想走原路，就拐到一条无名河畔。顺着河边小路一直向上，就是小柳租房的方向。夕阳西沉，杨柳垂面，轻轻风习习。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玉林哥，再有几天就是中秋了，你不想家吗？”

“想。”

“我妈给来了封信，又说谁谁结婚了。”

“噢，她是催着你结婚。”

小柳摇摇头：“信里没说。但我知道，她就希望我赶紧嫁人。”

“那你怎么办？”

小柳叹口气：“不知道。家里就二亩地，供不起弟弟上学，我妈还要看病吃药，都需要钱，回去怎么办？”

玉林不说话了。身边的工友都来自外地，出来打工的原因各异，但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样，就是希望儿女留在身边，希望儿女早日成家，包括自己的爸妈也不例外。这真是一件谁都躲不了的烦心事。

两个人走着，路灯亮了。路边的人流多起来，深圳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停下脚步，扶着栏杆向小河对岸望去，那边灯光闪亮，人影晃动，隔岸观景，有点不真实，似乎另外一个世界。

“你还记得刚刚那个小店的名字吗？”

玉林想了想说：“忘记了，只记得有一个情字。”

“真情实味。它是夫妻店，店名是他们夫妻的名字。”

“这么巧。名字也好，这个店一定能红火。”

“我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才记得它的。你看到没，他们一个在厨房，一个当服务员，虽然累，但能天天在一起，也挺好的。”

玉林哦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不定，我也会开个小饭店。找个厨师，我当服务员。好吃不贵，让一般人都吃得起，特别像咱们这些人。嗯，可以回家开店，把南方好吃的都带回去，生意肯定不会差。”

“你总是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玉林说。

“这个想法不好吗？”

玉林想想，回答说：“好，也不好。”

“为什么不好？”

“厨师难找。没有好的厨师，饭店就开不起来。”

“那，好呢？”

“你适合当服务员，你会说话，让人喜欢，生意也会好。”

小柳歪着头看着玉林，像探究一件稀罕物件。

这时，玉林有了新发现：“小柳，这条河这么安静，没有青蛙！”

他弯下腰，把上半身都悬到栏杆外，仔细寻找，终确信自己的发现，说：“真的奇怪，只有水流声，你听！”

小柳叹口气，说：“它们可能外出打工了，也有可能回家过节了。”

玉林的思绪却已经飘回千里之外。这个季节，门前的鱼塘应该蛙声一片了。爸妈应该家门前，守着鱼塘支上那口大锅，煮饭做菜。然后放好一张桌子，一家三口吃饭聊天。月亮会慢慢升到屋顶，照得鱼塘像一面大镜子。

等玉林转过神来，看到小柳正倚着栏杆想事情。就问：“你怎么了？累了吗？”

小柳摇摇头，却不说话。玉林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天晚了，空气中多了些凉气。

玉林问：“好些没有？”

小柳摇摇头。玉林只剩下半载袖体恤衫，不能再脱下来。他用力地想，只想到一个办法，就张开双臂，把小柳紧紧搂在怀里。

玉林感受到小柳砰砰的心跳。他问：“好些了吗？”

小柳点了点头。玉林就搂得再紧些。

过了半响，玉林感觉怀里小柳热起来，就说：“咱们飘回去吧。”

“飘回去？”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小柳扑哧声笑了，仰起的小脸像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