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打开水龙头冲走池子中的污秽物，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苦笑。
一步一步走出洗手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下体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失。我不知道那不断折磨着我的感情是愧疚还是不舍，总之，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下午还有课，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让我回寝睡会儿。
面对室友们的关心，我只能勉强笑着说我没事儿。事实上我根本就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小腹的剧痛。
可是，我好累。
“瑶瑶！你不去上课吗？”
我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际，室友的声音把我弄醒了，我说:“去啊，就起床！”
等室友们都走了，我还在慢慢吞吞地穿衣服，喝了杯热水，然后才拖着步子往教学楼走去。
我拢了拢外套。这个夏天实在阳光明媚，为什么我却这么冷呢？
2.
我走得很慢，阳光下的校园安静得只听得见凄厉的蝉鸣和我自己的脚步声。
随着我与教学楼距离的拉进，嘈杂声渐起，一堆人围在教学楼下的花坛边。我木然拖着步子往教学楼走，一句话把忽然我拉住。
“林佳琪多开朗的一个妹子，怎么突然想不开跳楼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高兴，可，我根本高兴不起来。
在人群之中，我看见了失魂落魄的程杉。我看见过他儒雅的样子、自信的样子、阳光的样子、低落的样子，却从未过见他哀痛至此。
几近麻木的心忽然传来阵阵痛感。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对不起，程杉。
3.
林佳琪的死在警方介入后被定义为自杀。
对此，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学校怕名声受到影响极力封锁与这件事有关的消息，偶尔听到室友有关学校死了人的议论，我也只是沉默。
半个月的时光足以让林佳琪跳楼事件被大家淡忘，毕竟每个人都要处理自己生活中的琐碎；半个月的时光同样也让我的身体基本恢复，于是我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晚，是选修课最后一节考察，我拿了作业就往楼下跑，快迟到了。
“林若瑶！”
我停下步子，转头，面无表情看着他。
程杉满脸悲伤和失望，“有人说，在小琪自杀前你去找过她？”
果然，在全校都淡忘了这件事的情况下，只有他还会去追究林佳琪自杀的原因。
我笑了，“所以呢？”
不等他再说话，我转头便走了，他居然也没有追上来。
4.
期末越来越近，寝室集体通过出去浪一圈后回来好好复习的决定。我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三双眼睛盯得不敢再说了。
四个人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跑去山里野营，最大的收获便是一身的蚊子包。
我说很羡慕她们无忧无虑的日子，于是被群殴了，她们抢了我的笔记去抄，说我才是无忧无虑，不用担心挂科。
我没再说什么，继续看我的《重口味心理学》。
离考试还有一周的时候，她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被我敲醒，于是我不得不面对三双睡眼朦胧并且满含怨念的眼睛。
吃完早餐从食堂出来，在看到程杉的时候，我顿住了。显然他也看到了我，并且朝我走来。
我知道我躲不过的，所以没动。
他说:“若瑶，我们聊聊。”
我以为他会责难我，甚至一巴掌过来，可是他不但没有，还异常温和地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我笑着答应了。
4.
这个期末，或许我可以说我过得很幸福。
程杉化身二十四孝好男友，有求必应，体贴又温柔。室友们“群殴”我的时候，大呼虐狗，于是，我也笑得很幸福。
我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沦陷得更深。
若不是仅存的一丝理智时刻地提醒着我，我说不定真要跑去阳台上伸伸懒腰，然后笑着感慨一句，“真好！”
程杉的长相可以和漫画里的人物相媲美，家世不错，重要的是他本人在许多方面都很优秀，脾气也好，所以不少女生都对他芳心暗许，然而他的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我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在发现这个事实后，我却只有自嘲。
呵，林若瑶，原来你还有爱人的能力。
我一边享受着程杉对我的好，一边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5.
最后一门考完，我提前交卷出来了，程杉在楼下等着我。
我扬笑朝他走去，难得在他眼中看到了忧郁的神情。我牵起他的手，问:“怎么啦？”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触上我的脸庞，他说:“若瑶，你为什么总笑呢？”
如果我没有听错，他好听的声音里，应该带了一丝名为心疼的情感。
我又笑了，“不然呢？哭吗？”
我忽然就想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怎么也流不下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把我按在他怀里，声音很温柔，“哭吧！”
泪水终于决堤。
哭完了，我擦干眼泪，又笑了，我说:“够了，程杉，这些天谢谢你，我们分手吧！”
继续下去的后果，我终究还是承受不住。
他看了我好久，神情忧郁，最终幽幽地说了一个“好”字。
6.
虽然分手了，程杉依旧还是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我心安理得地受着。回家的前一天，我把程杉叫到了林佳琪跳楼的那个天台上。
他到的时候，我现在林佳琪跳下去之前的位置。我并没有打算跳，只是笑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黑着一张脸把我拉回安全区，“你要干什么！”
我很平静，“程杉，你不恨我吗？”
他没说话，我想离开了，可手被他紧紧牵着，我说:“程杉，放开吧。”
他倔了，“我不放，除非你把一切说清楚！”
我笑了，“林佳琪的事你应该都清楚了吧！”
他说:“那你的事呢！”
“我？我能有什么事和你有关？”
“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的笑没了，我说:“孩子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为什么？”
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我问他:“需要理由吗？”
在他愣怔的时候，我成功甩开了他的手。
7.
到家的时候是傍晚，家里冷清得很，再也没有那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我大概应该笑？为我自己，也为我那黄泉之下的妈。可是我现在笑不出来，也不想笑，只有满心的疲惫。
“瑶瑶，起床吃饭了！”优雅而憔悴的女人坐在我床边。
“你们先吃，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没有了爱说爱笑的林佳琪，饭桌上只有碗筷磕碰的声音。我忽然良心发现了，有些心疼这两个在短时间内仿佛苍老了十来岁的人，可，谁来心疼我呢？
程杉……
不，他对我好只是为了报复我，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8.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给我安全感，大概就只有我妈唯一留给我的那套相册了吧，上面全是我，小小的，无忧无虑。
每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拿相册出来看看就会平静很多。十多年前整理出来的相册，许多地方的边都被磨掉了。
嗯？有夹层！
是一封信。
“我亲爱的女儿，对不起，当你看到写封信的时候，妈妈或许已经不在了。妈妈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不要恨你爸爸，他是爱你的。”
妈，你好残忍！
你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时候，真的有想过我吗？
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个晚上的噩梦吗？
这时，程杉打电话过来，我犹豫了几分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接了。
“喂……”
“若瑶，给我一个机会，去了解你，好不好？”
我忽然被什么感动了，可我能答应他吗？
9.
程杉的一通电话并没有使我的日子产生什么变化，这个家依然还是死气沉沉的。
我当初把那些东西给林佳琪看，其实并没有想过她会因此而跳楼自杀，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她有轻微的抑郁症。
可人死不能复生，而且，这样的结果，我不快乐，却也不后悔。
活着的人才是更痛苦的，不是吗？
忽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天花板上直径半米的灯重重地砸在我身上，我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等一切都停下了，我忽然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他说:“瑶瑶！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的声音中气不足，带着焦急与担忧。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随着血液流失。在黑暗中，我扯出一个长这么大以来最安恬的笑，说:“爸，我没事儿，照顾好自己……”
程杉……对不起，没办法让你了解我了，我要，我要去找我妈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