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姐打我电话问老父亲近来身体情况,我告诉他父亲身体很好,叫她放心。
听大姐讲,父亲十二三岁时,发烧生病打针,落下后遗症,耳朵被打聋了,从此再也听不到声音。听母亲说,父亲从小聪明伶俐,读过几年私塾,在当时算是个文化人,可是命运对他不公,耳朵聋了只好终身务农。从我懂事起,我从未对父亲喊一声“爸爸”。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看到别的小孩叫自己的父亲“阿爸”或者“爹爹”,叫一声“阿爸”便成了我一种奢望,一种心愿,我多么希望能有朝一日能亲口叫他一声“爸爸”。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不甘心父亲一直聋着,曾带老父亲寻医问药,她是多么希望能亲口叫一声自己丈夫的名字。随着母亲年龄慢慢变老,叫父亲名字便成了她一种心愿。有一次母亲对我说:“建平,你阿好带你爷(苏州方言父亲),再到城里大医院去看看。”我答应了母亲。我带着父亲到苏州附一院去看专家,专家为老父亲检查了耳朵,并告诉我没用了,我带着失落离开了医院。如今母亲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想着母亲不能用语言与父亲交流,我的眼泪又在眼中打滚了。
父亲虽然耳聋,不能与别人正常交流,但他为了我,他做的一件事让我终身难忘。那年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父亲看我人小还未发育好,不舍得我过早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他打听到大队里我的邻村一个同学,去复读了,他拉着我去了我的母校。当时正时开学季节,我低着头红着脸见到了我的班主任,不说一句话。父亲用小时候学到的苏州方言开口对班主任说:“小赤佬还小,有没有复读的地方,再让他复读一年。”班主任说:“我们今年不开文科班,渭塘中学有一个文科班可以复读。”父亲听不出班主任讲话的内容,我只好跟班主任讲父亲耳聋。班主任后来写字给父亲看,父亲明白了,他露出了笑脸。班主任又给了父亲条子,让他带我去渭塘中学报名,我才有了复读的机会。
父亲是我灵魂仰靠的巍峨挺拔的高山。从满头飞霜的银发中,我品出了您一生坚持的厚道质朴。从一道道仿佛阡陌纵横的皱纹里,我读懂了您的勤劳。从略显佝偻的脊背上,我明白了男人应当有顶天立地的责任担当。我至今清晰地记得缓缓流经庙前村的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也是这样惠风和畅的初夏,父亲用粗壮温暖的臂膊抱着咿呀学语的我,走到村口的那座石板桥上,听着纤夫悠扬嘹亮的号子声,看着不舍昼夜的河水静静流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背起年迈的父亲,走到那座石桥上,望天边云卷云舒,看小河潺潺流水,赏田野花开花落。这是怎样的人间温情!
哦,父亲,让儿子在您失聪的耳畔,叫一声亲爱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