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张爱玲,很多人习惯把她和林徽因比较,有位叫柳已青的作家曾经在《传奇女子—林徽因》里写到:“张爱玲尽管有才气,但她终是一个异数,带着一种偏执、阴冷之气,连爱情、生活都有一种决绝,而林徽因始终有一种光辉,温暖人心。”从才情上,林徽因和张爱玲是没有可比之处的,如果非要找个女作家和张爱玲一起比较,我认为,萧红还可以。这两位世间女子,都可以用一个“凉”字概括,再详细概括,张爱玲可以用“凉薄”,萧红则是“悲凉”。
张爱玲从出生那刻起,身后就有一个逐渐褪色的光环,不过她没有从显赫的家族受益,整个没落的家族,就像她笔下的那个香炉,锈迹斑斑。父亲是一个坐吃山空的遗少,抽大烟、设置小公馆,即使不名一文的时候,还要借着家族的余温满足自己奢华的生活;母亲是那个时代的异数,裹着小脚,穿着高跟鞋,游泳、留学,凡是能和现代文明沾边的事情,她都会尝试,她从心里厌恶那个整日躺在烟榻上的无所事事的丈夫。张爱玲生命中最幸福的记忆,就是父母共同生活的日子,她曾经说:“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子里晒着的阳光。”随着母亲的英伦之行,张爱玲的童年戛然而止,粉红绒子里开始褪色,老棉鞋日益破旧,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生命中的温暖,变得寒凉 ,从此,四岁的张爱玲开始走向成熟。
一个女孩子,成长中缺少了母亲的温情,会变得坚硬;缺少了父亲的坚强,会变得脆弱。可悲的是,张爱玲失去母爱的同时,她的父爱也是缺失的,生命中,看到的是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后母的告状、父亲的无情、弟弟的软弱让她毅然决然的离开冰窟一样的家庭,之后的岁月里,她一直在寻觅能带给她安全的那份力量,不管是胡兰成,还是赖雅,都是比她年长很多的男人,她希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安全,只是,胡兰成背叛了他,赖雅患病,成了她的负担。遗憾的,寻觅终生,依然是孤独终老。在张爱玲最落魄的时候,桑弧给了她温情,把她从泥淖中拉出来,如此孤高的女子,竟然会说:没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她在《小团圆》里写到:“燕山(桑弧)的事她从来没懊悔过,因为那时幸亏有他。”不知道张爱玲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房间里,这个感情细腻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想起谁,那个曾经她全力以赴去爱的人,她已经放在了忘川,桑弧呢?那个为涸辙中的她濡湿肌肤,给了她能触摸到的温暖的人,是她记忆中永存的人吗?我们不得而知。那么他会想到自己的亲人吗?应该不会。弟弟生活困窘,希望得到她的资助,她断然拒绝,跟自己曾经亲昵的姑姑也不再联系,离群索居,封闭自己。很多人在责怪张爱玲的冷酷,那是因为大家没有看到她荒寒的童年,她没有得到过爱,没有得到过关心。
于张爱玲晚生十年的萧红,也经历了相同的命运。她出生在一个东北县城的大户人家,母亲忙着生病、生孩子,父亲忙于工作,她家的后园是她的乐园,爷爷是她的玩伴,在爷爷的庇佑下,她拥有了一个可以供她回忆一生的童年,在那里,她可以调皮的把花插到爷爷的头发里,可以在草丛里酣睡,可以看着花开花落,爷爷去世,母亲去世,她的童年也凋零了。当然,在她的童年,也目睹了时代的漠然和人性的麻木。在《呼兰河传》了,猪、牛,或者人掉进泥潭里,大家习以为常,小团圆媳妇因为活泼被认为鬼魂附体,而被热水活活烫死,这样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之死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思,打老婆的照旧打,吸大麻的照旧吸,贫穷的照样贫穷,身边的漠然让童年萧红初次体会到人世的荒凉。
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再娶、逼亲,萧红两度离开家庭,从此走上漂泊。哈尔滨---北京---青岛---上海---武汉--日本—临汾---潼关---西安---重庆---香港,看看她走过的这些城市,就可以想象萧红颠沛的人生。陆振舜—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看看他经历的男人,除了骆宾基,都是弃她而去,在她的生活里,“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和累赘是笨重的。”跟着表哥陆振舜逃到北京,以为得到了可以依靠的爱情,当表哥家里以中断经济来源相威胁时,表哥抛下萧红逃离了;她于汪恩甲,应该是没有爱的,汪恩甲是她逃离家庭后慌乱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在萧红最落魄的时候,萧军用他的伟岸把萧红从旅馆里带出,萧红再次以为她的春天来了,她轻唱着“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即使寄人篱下,即使衣食无着,她以为只要有萧军就可以渡过兵荒马乱,可偏偏萧军的霸道、暴力一次次伤害萧红,最主要的是他“爱就爱,不爱就丢开”的行为让萧红深受伤害,爱的太深,依附太深,最终的结果就是各奔东西;端木蕻良的不成熟,反促成了萧红的成长和成熟;至于陪她缠绵病榻的骆宾基,萧红曾经幻想回到东北后,能够与他厮守终生的,遗憾的是,31岁的萧红就像流星一样,在最耀眼时陨落了。
被医生误诊手术,在最后的时光里,她说: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平生尽遭白眼冷遇……。命断香江,魂牵呼兰,她短暂的一声,一直希图于乱世中在寻求一份安稳,用这份安稳填补生命中的荒芜。所以,她的身边总是围一群人,一群在那个时代有着狂热思想的人,在她看来,喧嚣中人群可以填补成长的寂寞,可是,人群散去,依然是一片苍凉,而历尽万水千山,也没能免除悲凉。
张爱玲的“凉薄”是因为没有得到过爱,萧红的“悲凉”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女人,当她还是女孩儿时,父亲没有给他足够的爱,她没有看到父母正常的夫妻关系,当她长大后,她没有一个成熟的标准来面对异性,所以,一旦面对,就可能来者不拒,或者错把对方的关爱和友情当做了可以依附终生的爱情。一旦所依附的人背她而去,她的世界就会坍塌,低到尘埃里,也开不出自尊的花朵,只能独听雨打芭蕉,熬过漫漫长夜。
香炉里的沉香屑,还留存余香;呼兰河的水依然潺潺。张爱玲把生命留在了美国冰凉的地上,萧红把灿烂洒在了硝烟弥漫的香港。她们的“凉”让站在人群外的我们唏嘘叹息,提醒我们唯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