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突染恶疾,崩于十月初七。遵成帝遗训,立辽王李宽为帝。李宽择吉日行了登基大典,定国号顺康,史称文帝。
新帝登基,本该一片祥和之气,不想先帝贵妃叶氏携太子李旦于后花园投河自尽,贵妃之兄皇城禁军统领叶诏被暗杀于府邸,家丁发现时叶统领尚未咽气,可惜已无法言语,只能默默垂泪,死不瞑目。邺城之内一时人心惶惶,新帝阴谋篡位之言四起。不日官府贴出通告,收紧皇城守卫,实行宵禁。
九湘被迫在滁州做客已经有些日子,几次夤夜逃离都被韩臻追回。一次怒极与韩臻厮打,韩臻的功夫虽说不差仍是敌不过独孤十三式,二十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多处负伤。他说,只要不死她便不能离开燕庐。九湘虽恼,却是下不去手杀他,几次下来便也放弃了,索性在燕庐安心住下,闲来将滁州周围的山山水水逛了个遍,韩臻总是默默相随。
九湘抵达邺城是实行宵禁的第二天。繁华似锦的皇城一改往日的生机勃勃,大半商铺歇业打烊,街道上行人寥寥。文帝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一定憋了满肚的怨气无处宣泄,这个时候被召进宫,真正是大大的不妙。她被安置在悦来客栈的地字一号房,韩臻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她蹑手蹑脚的推门出去,韩臻站在自己房门口看着她,“姑娘要去哪儿,邺城不比滁州,不宜上街四处走动。”
经过这些时日,她的脾性韩臻自然是清楚的,知道她最是闲不住。这样的性子若是被留在宫里,怕是要出大事。皇上说她是夏渊的后人,他试探过几次都觉得不像。若不是他看人的眼光太差,就是她的戏太好。
九湘笑了笑,“不上街走动也得上街吃饭不是?”
“客栈里有。”
“明日进宫也不知能不能出来,最后一顿家常饭怎么也得去醉香楼,这一路承蒙韩大人照拂,这顿饭我请。“说完绕过韩臻往外走。经过这些时日,韩臻的脾性她心里也多少有底。
为了行事方便九湘一直都是男装打扮,路上遇到巡查的守卫,韩臻亮了亮他的腰牌,几人恭敬的行了礼便让出道来。
走了一段,他忽然说,“姑娘明日进宫,多保重。”
九湘看着他笑,“多谢韩大人提醒。”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滁州的时候韩臻盯得紧,根本没机会炼药;进了宫反而有机会。她暗暗觉得,文帝召见她十之八九是为了药。
醉香楼的饭菜果然是名不虚传,烧腊饭更是一绝,九湘一连吃了两碗。倘若能配上风雪楼的鹤顶红或者九里香,当是人间绝味。
回去的路上韩臻说,“明日一早会有人送姑娘进宫。”
“韩大人不怕我逃脱吗?”
“九姑娘仁义,岂会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开玩笑。”
九湘收起玩笑之色。倘若她能有夏轻尘一半的狠绝,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早就去了青州,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行走江湖,何况是乱世中的江湖。师叔果然是了解她的。
第二日一早,九湘正收拾包袱,有人敲门。她想着许是韩臻来道别上前打开了房门,看到来人却是楞住了,竟是冷颜。二人对视片刻,九湘转身进屋,“大人真早,我刚收拾好包袱早饭还没顾上,请大人稍待。”
“连城。”他如此唤她。
“大人认错人了,民女九湘,有礼了。”说着,九湘转过身行了一礼。
“滁州的事不是你想的那般,我本欲送你去青州,没想到皇上他……”
“这般那般都已过去,大人不必介怀。”九湘背上包袱、拿起剑,冷颜却走进屋来,顺手关上房门。
“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看了她半天,“虽不知你是如何起死回生,但还是很庆幸。”
“此话言之尚早,等我替皇上毒害了忠良,你还会庆幸吗?”
“你不会。”
“为了脱身,我当然会,药本身并没有善恶对错,就看用的人是否心怀叵测。”
他叹气,“为何不逃?”
“我若是逃了,韩臻怎么办?欠了人情尚且无法心安,别说欠人性命了,进宫才好办,皇上想要的给他就是,我逃了他也就不会在意。”
他摇头,“你都不知道皇上要的是什么。”
“还能想要什么,得了至尊帝位,便想长生,哼,都一样,我师傅当年就是过于耿直,倘若随了晋王的意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当真有长生不老的药?”
九湘笑起来,“大人乃公门中人,怎么也荒唐起来,不过皇上说有,那就一定是有了。”
“苏先生在朝为官,遇事多同他商量。”
九湘看着冷颜,一时感慨万千。离得最近的时候,恰恰也是分别的时候。
皇宫威严肃穆,冷颜将九湘送到宫门口。昔日将她送出汴梁,她笑着约他喝酒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今时今日,竟要将她送进宫去。前路未知、吉凶未卜。倘若他不是文帝的幕僚,眼下的境遇可会不同?
“还会再见吗?”他问。
“不会。”九湘漠然摇头。等喝下孟婆汤,她的音容笑貌会再次变样,前尘往事又都会忘记。再见面,已是江湖陌路。
冷颜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长长地吁了口气。
九湘跟着内侍官一路走,越往里心沉得越深,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她当真还能出的去吗?!当真能不牵扯任何人全身而退吗?!
栖凤殿是文帝的书房,眼下他政事繁忙,批阅了奏折便在此处歇下。待人通传后,内侍官领着九湘进殿跪拜行礼。
“小德子,你领她去天牢看看,出来就送她去落英斋吧。”文帝头也不抬地说道。
“喏。”
九湘不知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内侍官一路往天牢去,心里有些忐忑。
“最里头右手边,快着点儿。”内侍官一脸的鄙夷,双手插到袖筒里让到一边。九湘有些莫名,心跳却随着步子慢慢加快,会是谁呢?为什么她会如此紧张?难道是苏秦?冷颜说他在朝为官。
见杂草铺上躺着一名女子,九湘心里顿时一宽,不是苏秦,无妨。可当她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差点惊呼出声,是轻尘。她似乎睡着了,眉头拧在一起看着很不安稳,身上、手上、脚上都有污黑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此刻九湘终于明白,去不成青州当真怪不得冷颜,是苏秦放不下。在仁义和轻尘之间,他选择了轻尘。她虽心生悲凉却忍不住叫好,为苏秦,也为轻尘。
她终究是把李宽想简单了。就像冷颜说的,“你都不知道皇上要的是什么。”
风雪楼前那个夺了承影剑的瘦高男子,如今已是金銮殿的主人,是邺城的主人,亦是天下苍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