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基本欲望是自由与平安。三宝和兰娣在艳春楼顺利脱险,一起奔逃,竭力要摆脱警察的追捕。他们明白已惹上深重的危机。三宝在艳春楼被迫自卫还击,使“五步蛇”和保镖受了重伤,就难逃罪责;更严重的是,钱府的特大命案,使他俩都成了被通缉的要犯,如果一旦被捕,又拿不出身份证,就会列入重大嫌疑对象,一经查实必然死路一条。所以两人竭尽全力,拼命奔跑,只有逃出警察的视线,混入茫茫人海中才能获得安全。只是兰娣已经一昼夜没进食物,躯体还被丁飞彪打伤,在跑到两里路外时,她力气用尽,气喘心慌,头晕目眩,接连摔了几跤。
当三宝扶起她,要拉着她跑时,兰娣喘息着哽咽说:“三宝哥……我……没力气了,不能……连累你,……你快走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上了大烟鬼的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又为我报了仇……我就算死,口眼也闭了!”
三宝这时看着兰娣精疲力尽的样子心似刀绞,他流着满头的汗,满眼的泪急切地说:“你说啥傻话呀,咱俩生生死死,不离不弃,你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来,快来,我背你走,要死就死在一起!”他说着就蹲下身子。兰娣哭着扑在他的背上。三宝负着一百多斤重量,开始时尚能健步如飞,但百步无轻担,再几里路奔下来,他开始气喘吁吁了。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听身后响起警笛,一辆军用吉普车飞速赶来了,三宝回首去看,见吉普车里坐着两个穿警服的人,他们手里都举着枪。他决定孤注一掷,放下兰娣,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铁弹子,当吉普车驶近还距百多米时,他扬手一挥,铁弹子如飞一般射向那吉普车的轮胎。只见那车在急驶中,一只前轮胎突然“砰”地一声破裂,颠簸着侧翻。车里两个警察爬出来像疯狗一样吼叫着奔来,为首的一个举起枪,朝天“砰砰”二枪示警,这是追捕中的最高警讯,如果犯罪嫌疑人拒捕再逃,可以开枪射击;其他警察听到枪声就会来支援,假如附近警力听到枪声不来协同抓捕,就犯了“不作为失职罪”。
三宝当时没想这么多,他发出铁弹主要是为延缓被捕的时间,哪怕只是一分一秒也好,以求绝处逢生。于是他又背起兰娣向前飞奔,可是还没逃出百米远,就被前面开来的一辆吉普车拦住去路。
车上一个穿便衣,举枪的年轻人飞快地跳下车来,喝叫三宝“举起手来!”兰娣在三宝背上看得清楚,她突然喊叫:“罗警官救我,我是葫芦街白雪莲的好朋友。”兰娣有超强的记忆力,几年前罗青峰审理玉翠烟馆命案,雪莲报警及协查有功,他亲自送雪莲回葫芦街,街坊很多人上门围观,兰娣当时也在场。三宝听了就放下兰娣,举起双手,那警官正是罗青峰。
早在1943年8月1日,伪市政府奉命接收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1944年1月,伪政府又将原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两地区的警察机构合并改称第一警察局(原华界警察局为第二警察局),下设各个分局,名义上统一领导,实际上还按原来的租借地盘分兵把守。
罗青峰为摆脱岳父蔡朴田和妻子蔡玉娥的干扰和监视,已要求调离到别的分局。他现在成为第一警察局下属某分局的探长。今天他办案路过这里,听到枪声就赶来协捕逃犯,想不到遇见了白雪莲的朋友。他顿时惊觉到自己遇上大麻烦,因为前次为到76号特工总部解救白雪莲时,曾经调阅了涉及钱府大案的有关资料,里面有一男一女两名年轻要犯耿三宝和薛兰娣在逃,尚未归案。耿三宝的特征是:长相英武,武功了得,打得一手好弹子。罗青峰这次驱车路过,亲眼看到三宝扬手发弹的绝技,对这样一个大案要犯,要放已不可能,要救可能会引火烧身,他正在疑虑沉吟,后面的两名警察已气急吼吼的赶到面前。
为首的是个胖子,名叫李心泉,他喘着粗气,一把揪住三宝的衣领要殴打,兰娣这时拼命拉住这警察的手哭着说:“老总,你高抬贵手,听我说,我是法大马路清明坊金家帮佣的小大姐。昨天上午,我被东家和艳春楼老鸨合伙骗到喜乐里,我发觉情况有异,跳车逃走,被保镖丁飞彪抓住当街暴打,在我昏死的情况下,他们把我关进艳春楼,一天一夜不给吃食。继续打骂,逼我接客,我坚决不答应。老总,你们看,我手上、腿上、背上许多的伤……嗬嗬……”兰娣说着就撩起衣服给他们看伤痕。她指着三宝继续哭诉说:
“他叫马俊福,是我未婚夫,他是来救我的……”
三宝乘这机会就将刚才艳春楼丁飞彪持刀行凶,他自卫抗争的经过说了一遍。但警察李心泉不屑一顾,竟气势汹汹地吼叫:“混蛋,你们不要狡辩,你把人家打成重伤,致残就犯了大法,跟我到警察局去说说清楚!”他说着把头一歪,示意助手张万千给案犯戴上手铐。站在旁边的瘦个子警察从裤兜里摸出手铐来,要给两人铐上。
“且慢!这两个嫌疑人是我截获的,而且案子的原发地是法大马路清明坊,是属于我们分局管辖的,还有这两人与我们局里一件盗窃案,有着重要的关系,所以我要把人犯带回分局。”罗青峰听了三宝和兰娣的诉说,已打定主意要救这两个年轻人。
“啥?这是致人重伤,致残的要犯,血案现场在公共租界喜乐里,不在法大马路清明坊,你没理由抢我犯人!”李心泉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皮涨成猪肝色,把手指差点戳到罗青峰的鼻子尖。
这时罗青峰不再搭理他,举起一根食指一勾。他的助手李正道非常机灵,“腾!”地跳下车来,拉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三宝和兰娣戴好刑具,两手拎起两人的衣领往自己的吉普车里塞去。他俩也十分配合,乖乖地坐进车里。
这里的两个警察顿时翻了脸,上前拦住吉普车不让开车,双方正在争吵时,听到枪声赶来的三个日本宪兵过来询问。这时会讲日语的罗青峰就占了便宜,他拿出自己的证件恭敬地递给为首的宪兵小队长看过,并介绍:“刚才自己制服了案犯,案犯伤人在艳春楼,但事故起因在清明坊,它属于我管辖范围,而且这两人与我分局的一件盗窃案有牵连。在审案中我们当然会审查艳春楼的伤人案,但他们分局就无法审理我局的盗窃案。所以我以为可以两局协作,以我为主,比较妥当。”
日军小队长见这中国探长对他恭顺而谦卑,感到很有面子,心里已有几分欢喜,而且日军普遍看重军衔和职位,见他是个高级探长,又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侃侃而谈,言之有理,于是就立即表示同意罗青峰的意见。他转身对那两个警察说:“他的对,你的回去!”说完一挥手,示意罗青峰可以开车。
罗青峰露出笑容,向日本宪兵小队长颔首致意,并对两名警察说:“兄弟,你们放心,我们合办这个案子吧,如果有啥发现,就到我局的刑侦组来告诉一声,我会给你们两位请功!”说完就吩咐开车。
三宝和兰娣坐在车里,真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没想到雪莲的大名还真管用,现在至少可以逃过警察局审问时的严刑逼供,甚至可能逃过钱府大案的劫难。这时两人不由对望了一眼,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两个警察心里虽然还在愤愤不平,但看到罗青峰不是等闲之辈,而且还有日本宪兵的支持,自忖回去在上级面前也能交代,所以也乐得清闲。他俩就回到艳春楼去调查事发的缘由和经过,当然听到的情况是失实的。然后回局写个“案情备考”了事。
当夜,罗青峰带着他的得力助手,亲信李正道亲自分别提审三宝和兰娣,两人都用假名来搪塞,罗青峰心中雪亮,但不能当着助手的面揭穿。关于大闹艳春楼的事,两人说的都是实话,三宝又把丁飞彪两次先下毒手谋害自己,出于自卫才进行反击,但手下留情,“五步蛇”仅伤及肋骨,丁飞彪视力受损,但不致失明。罗青峰听到这里,心中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初审平静度过,两人收进看守所。
接下来调查取证是关键,罗青峰和李正道在第二天上午就去清明坊和喜乐里开展调查。金家两个大烟鬼已从“五步蛇”那里获得详情,双方订立攻守同盟,决定伪造证据来开脱“逼良为娼”的罪名。所以两处都说“陆宝妹已由父母自愿将其卖给金家,而金家有处置该女的权利。”“五步蛇”拿出一份据说是金家转交来的,“陆宝妹父母”签名画押的卖身契,这样就将“买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案件变成了合法化。他们反而诬陷三宝,入室抢劫行凶,致人伤残,损毁艳春楼贵重财物等严重罪名。这一结果使罗青峰始料未及,而且双方陈述都是有真有假,以假乱真,使他感到此案十分棘手。
阴险毒辣的“五步蛇”她的如意算盘是:警察不可能对这类小案件,去追根究底的调查;而一个乡下丫头在警方的高压下,也没有她说理辩解的余地。“我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按我的需要来结案!”她立即发动攻势,动员社会关系,加上贿赂,致使对方的警察分局领导来文,要求直接参与该案的审理;某些伪市政府要员也直接找这里的局长质询,要求尽快破案。
在形势的逼迫下,罗青峰认为,现在自己和案犯成了命运的共同体,情况紧急而严重,因为明知那卖女的父母是假,但真正的父母又不能露面,如何破解这个难题?他再三考虑,决定铤而走险,设计夜审三宝,与他共谋对策。
深夜的刑讯室里烧着火红的烙铁、酷刑器具一应俱全,打手们杀气腾腾的在忙碌着。他们以为要审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或是横行江湖的惯盗杀手。
三宝在半夜里被狱警喊醒,推搡着押到刑讯室来。他一见室内阴森,惨酷的排场,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以为是钱府的大案暴露了,现在要他招出同党出逃的地点。他想:“这事他无论如何不能说的,许多前辈和好友已为民族大义慷慨赴死,自己岂能贪生怕死,干出辱没祖先、遗臭万年的叛逆之事来!”于是他下定决心要严守铜陵的秘密,“宁愿受刑时粉身碎骨,也绝不做中华民族的败类。”
在可怕的等待中,推门进来的是罗青峰和李正道,三宝心中为之一松,感到有了生的希望。罗青峰这时却铁青着脸,要三宝交代那件盗窃案。照例是拍桌拍凳,大声呼斥,三次叫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但事到临头又把他从刑具上拉下来。由于罗青峰表演逼真,竟使三宝对他的品质产生了怀疑。三宝抱着“大丈夫视死如归”的决心,他怒目圆睁,傲然挺立,英勇无畏,使罗青峰心中也暗赞一声“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