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上学之前,家人都叫我阿狗,这是我的小名。
这个小名,据说是大哥给我起的。我出生那天是礼拜六,大哥不用去学校,他和大姐、二姐三个人在家里看着父亲一会烧开水,一会又像个无头苍蝇团团转。房间里母亲生产的声响让三个小孩又惊又怕,最后两个姐姐就让胆子壮的大哥去看看母亲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大哥也不知最后进没进得房间看到个究竟,反正他就跟大姐和二姐说妈妈生了个狗儿。于是,阿狗就成了我的小名。
就算是在农村,阿狗也是一个贱名。但农村人还有句古话,叫贱名好养,意思就是起个贱名的人比较好养活。大概是父母有过一个男孩夭折,所以心有余悸,加上我出生的那年生肖属狗,于是我一出生就给起了这个贱名,希望我能够健康长大吧。
这个小名陪我度过了童年时光,直到要上学念书的前夕,外婆说还是叫名字吧,阿狗阿狗地叫廷难听的。于是家里人就逐渐改口叫我的大名。
原本父母计划是让我在县城上学,这个时候,计划被一个意外的事情给打乱了。
大姐小时候身体单薄瘦弱,免疫力差,所以那年头上长了些癞痢。班上一些顽皮的男孩子就捉弄大姐,经常趁大姐不注意就掀掉大姐的帽子,一起取笑大姐的头发。虽然事后老师带着闹事的学生亲子上门道歉了,但是大姐说什么也不再愿意回学校,执意要回到农村老家的小学念书。二姐性子野,学习成绩不好,也早就萌发了回老家和相熟的小伙伴一同上学的想法。这个时候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当二姐跟屁虫久了,我一心就想跟着二姐,于是父母无可奈何,只能把我们三个小孩送回了老家。那时年幼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想象得到,我们任性的行为,给父母当时造成了怎样巨大的困扰,又为我们这一家人的命运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我的老家在村庄的最尽头,房子的后面就是山,到了夜里最是寂静。这种寂静对于如今而言可能是难得,但是对于当时我们那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只有可怕。在我家房子的旁边,是爷爷住的炮楼。
现在很多小孩不懂炮楼是个什么东西了。炮楼,就是旧社会防土匪的土夯楼,楼层有十几米高,外墙彻有双层泥砖,有的还用泥土的树枝夯实加厚,十分牢固。墙上开有巴掌大的抢眼,内部三四层阁楼,匪患年代可以防匪。
爷爷的炮楼在我印象里从来都是阴森森的感觉,打小我都不敢进去。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一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呆几天。父母说他这叫走江湖,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那就是辗转于各地集市摆地摊卖药的行当。因为父亲和爷爷关系闹僵的缘故,爷爷对我们几个孙子孙女也没有好脸色,甚至有好几次当着我们的面,把手中的零食给别家的孩子吃,也不拿眼睛看我们几个亲生孙子一眼。这让我们很是伤心。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也慢慢理解了爷爷,毕竟父亲是他唯一的孩子,却忤逆了他的意愿,走出家门外出闯荡,他心中有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爷爷当年想必是更希望父亲留在老家种田,替他撑起一个家,毕竟他干的是走江湖的行当,原本就顾不上家。父亲和母亲一起外出做生意,在爷爷眼里就是置整个家庭不顾,因为当时我的祖奶奶还在世,父亲离开家,祖奶奶就只能孤独一人在家,想必是很凄凉的光景。作为祖奶奶的儿子,爷爷当然是难过的。
对于祖奶奶,我已经遗忘了她的模样,但我还是依稀有一些记忆的,至于这些依稀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从哥哥姐姐口中听来的,我就很难再分辨清楚了。比如大姐经常说到的一件事情,说我小时候吃肉嚼不烂,祖奶奶就亲子嚼烂了,再喂给我吃。还有就是二姐说祖奶奶眼睛不好使,看不清楚钱票子的数字,二姐问她要零花钱的时候,说拿的是1块钱,抽走的却是十块的。
但是对于祖奶奶的去世,我是印象很深的。一天夜里,村里有人来到我家铺子,告诉父亲祖奶奶去世的消息。父亲用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驮着我,和母亲一起连夜赶回到老家。我年纪小,半路上就睡着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零碎的记忆都是关于农村葬礼仪式的。
我对于祖奶奶的记忆就只有这么多。而对于奶奶,我压根就没有印象,因为在我出生之前,奶奶就走了。
我没有见过的还有一位祖爷爷。在我们这一辈,只有大哥对祖爷爷有记忆。根据父亲的描述,我的祖爷爷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身材矮胖,但性格开朗,笑容可掬,古道热肠,很是受村里人喜欢。革命年代,有游击队躲进山里,祖爷爷可怜那些人,偷偷给送去一些食物。解放后,当年的游击队的一员在县里当了干部,还特意找到了祖爷爷,问他认不认字,想不想到城里做事。祖爷爷太实诚,说自己大字不识,到县里能干什么呢?那干部也不勉强,但临走还是嘱咐了村干部关照一下祖爷爷。有了这一句话,祖爷爷在生产队里得到一个让人眼红的差事,就是帮生产队看养那一群鸭子。母亲经常不无怀念地说道,当年遇上饥荒,全靠着祖爷爷,全家人偶尔能吃上几个鸭蛋才坚持了下来,因为怕香气飘出去不敢生煎,只能水煮。
祖爷爷离世的时候,大哥只有四岁。那天早上,父亲让大哥端了一碗粥跟祖爷爷喝。不久,父亲去一看,粥喝了,人的气息没了,躺在椅子上,跟睡着了一样,神情十分安详。
无论是父母还是大哥,都是善于讲故事的人,但在他们口中,祖爷爷的形象显得十分丰满,这让我确信祖爷爷就是这么一个很有趣的人。对于自己没有缘分见上一面,我感觉十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