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滴，两滴，三滴……像是从来没停下的意思，天灰蒙蒙的。这里常常都是这破天气。
“我讨厌这破天气，雨下成这样，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呢。”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应该有吧，汤有些冷了，我热热去。”婆子接了我的岔，转身又去热汤水。
我是个撑船的，姓，名……过了太久了，早忘记了，也没什么人会喊我名字，要过河的就喊一声，撑船的！
这婆子我来的时候就在了，说是夫家姓孟，我便常常叫她孟婆子。这孟婆子是卖茶水的，这河很长，有多长不知道，水是黄的。也很宽，有多宽？没丈量过，起码我知道没人能凫水，游过去。其实河上有桥的，但是孟婆子堵在哪里，不喝她一碗汤她肯定不会让过的。
“撑船的，有人要过河！”孟婆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马上来！”我应了声。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天是昏黄的，我讨厌这破天气。我将那船撑到河边。那要坐船的，是个莽虬大汉，长得甚是粗犷。
“你要坐船？”我问道。
他没答我，只是安静静的上了船。讷讷地像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却一直有着行动力的，僵尸？更像是曾经许诺了，马上要履行自己诺言的，义无反顾的，猛士？真可笑。
“答应了什么人，要等她？”我冷声开口，他没理我。“够痴情的！”我嗤笑了一声，没想再理他。又将长篙伸到水里。对这种人，我不怎么想搭话。像是，对没错，热脸贴冷屁股。
“你可想清楚了，这一等，可就是一千年。”我还是忍不住又开口，“如果要是她没履行你们说的所谓的，美丽的，‘天荒地老’。你可是必须在这里等一千年，而且你会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桥上走过不下十次！”
算了，还是我犯贱，这些痴男怨女啊。他依旧没理我。
“想听故事吗？反正到那里还远，”看着他侧脸显出挣扎的表情，我又继续说道：“之前有个傻男人，跟你似的，”我看向他，他也抬头看了一眼我，“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说这个故事每回自己都哽咽，“算了，不说了。”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故事了，“总之，他答应谁要在这河里等一千年，下辈子还在一起。可是你知道吗？男人先来的这，孟婆子也劝过他，他不听。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个跟他约定的人从桥上走过去了！八次！”说着，我自己倒又忿忿起来。
“算了吧，随你吧。”我突然不想管这人的破事了，
“那是你，不是我。”这是这个男人整个遇到他的时间里拢共说的唯一一句话，却是用来嘲讽我的。是，那个男人就是我，不用猜。每次想起来这些就好像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非要重新划开个口子，让鲜血流出来，我才能感觉到，曾经这伤疤还存在过的，我还痛一样。似乎那唯一的一句台词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跳了下去。
我也没再顾及他，放眼望过去，这忘川江水横跨千里，可在这里等着的人又有几何？说到底，那些所谓的地老天荒不过是禁不起时间验证的，谎言罢了。我只能又一次沉溺于自己的回忆，接着划着那伤口：当时怎么会那么傻？居然将哪些有的没的的话我都信了，是傻，真的傻，你说呢。
没错，这河上就是有桥，桥名奈何。奈何桥前无奈何。那些痴男怨女都相信，在忘川江水中浸泡一千年可以免去喝孟婆汤，免去忘记上一世。虽说那老婆子煮的汤茶确实不好喝，那是来自忘川江水，来自黄泉，浸淫着无数无数的尸骨的河水。冰冷无比，如果真的让我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第十九层地狱？我说有，就在这忘川江河里。
“撑船的，有人要过河！”孟婆的呼喊又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次要过河的人是女的，是她，那个许多许多年前那个人。
“船家，走吧。”她没像之前的那个虬髯客似的不言不语，只是面上也是冷冷的。像是这江上的雨，寂冷，孤清。滴滴答答地，我讨厌极了。
“你知道很多年前有个人一直一直在等你吗？”我突然开口，也许我只是抱着一丝丝像是曙光？我还是很多很多年前一样，期待她。
“很久吗？”
“很久了，已经，算起来都快一千年了呢？”我突然那么冲动的，像是那些年我还相信那些骗人的谎言一样相信，她会告诉我，她还记得我呢。
“也许吧，可是之前我喝过孟婆汤了。”她，戚戚然地一笑，“没想到，我还欠了千年前的一笔情债。”
这一笑，我突然想起来那年那幕桃花树下她的翩然回眸。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不过如此而已。
“离开那个世界之前，我又欠了一个人一辈子，我要还债去了”她虽然说着话，却没看过我，一直在往江水里张望着。她用脚趾试探了那江水，最后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之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和之前那个虬髯相拥在一起。
我觉得真的嘲讽，千年前，我为了她等了一千年，她如今又要为了那个人去等上一千年，那水可是真的冷，我试了一千年了。
我也突然一笑，其实，我早早早已经不那么爱她了。只不过是我只是一直执着着不肯放手罢了，就像是，虚荣心不断作祟？也许吧。就好像是，不管曾经多么多么深爱过，但还是禁不起时间的不断撕扯。
可是那水里的两人又算什么？！
“船家，你该走了。”孟婆子朝我这里喊着，“一千年，期满。你不用喝汤了，去吧”
我摘下蓑衣，斗笠。是啊，都一千年了。这水里等了她一千年，等到的是眼睁睁看她从孟婆手里接过汤茶八次，等到的是眼睁睁看着她踏入忘川江水去等另外一个男人。
“孟婆子，还是给我碗汤吧”
雨还没停，我讨厌这鬼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