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琢

肆章【伤痕的伏笔】

一·渺小

秦子羽从装满水的桶里捞起一只蝌蚪，然后将它放回到河水里。

“这样它会感激你吗？”孙小凡皱着眉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子羽说。

“它不需要去感激，是你该向它道歉才对，是你把它从河水里弄出来的。”子羽看着重回河水里的蝌蚪笑着说。

“那对不起喽！蝌……蚪……”孙小凡看着那蝌蚪阴阳怪气地说。

秦子羽看着孙小凡那邪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一人一边的抬着水桶离开了河边。天气很热，偶尔从桶里溅到路面上的水一会儿就蒸发掉了。

这是离河边不远的一个菜园。菜园不大，却种着很多种蔬菜。孙小凡和秦子羽把水桶抬进菜园，然后将水倒进一片韭菜地里。

“你们歇会儿吧，小羽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别累着了。”孙小凡的爷爷停下手中那正在锄草的锄头看着他们说。

秦子羽对爷爷笑了笑，“没事儿，不累。”

“他好不容易下一次山，不锻炼锻炼怎么行。要不然他都不识人间烟火了。”孙小凡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秦子羽抬起一只脚在孙小凡的腿上轻轻踢了一下。

“嘿嘿……”

秦子羽看着整齐的菜园，又看了看正在锄草的爷爷。忽然觉得有些感动，他知道那些感动里有他对一个老人应有的那种敬爱，也有他对一个仍用心对待时间的老人所生发的一份感激。

孙小凡用刚从藤蔓上摘下的黄瓜碰了碰秦子羽的手臂。

微微的刺痛感让正在思索的子羽一下子回过神来，“哦！”

两个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然后挽起裤管将双腿放入河水。两个人就那样一边吃着黄瓜，一边感受着河水淌过皮肤的清凉。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两个姐姐吧？”

秦子羽满脸疑惑的看着孙小凡，“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昨天我看你送他们走的时候眼睛里有泪哦。”

“我昨天……”

“真羡慕你呢！”

“我当然喜欢他们了。只是……”

“只是他们不是你的亲姐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子羽皱了皱眉，他心里所想的并不只是孙小凡所说的那种“只是”，他觉得自己喜欢姐姐们是肯定的，只是姐姐会喜欢他吗？会真的喜欢吗？还是说他要像姐姐说的那样要一直可爱而完美的存在着才会得到他们的喜欢。而自己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她们眼中的完美，而又担心自己是否能够一直那么完美的存在下去。

也许自己能够做的只有小心，小心的对待和小心的接受生活里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才能不至于做错什么而缺憾，才能够接近完美。秦子羽暗暗的想。

“其实奶奶应该比我更难过，虽然我并没看见她落泪。”秦子羽抬头眺望着远处，“以前每次姐姐们离开她都不曾落泪，但我仍能感觉到奶奶所掩饰起来的不舍和忧伤一次比一次更多。”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我爸爸和妈妈每次离家的时候。我都能看见爷爷惆怅和孤独的眼神。”孙小凡说着回过头看了看菜园里正在忙碌的爷爷，“有一次我听见爷爷和别人聊天，他说自己并不害怕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怕的只是在自己要离开的时候却不能看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眼……我能感觉到爷爷当时说那句话时的疼痛。”

秦子羽知道孙小凡很少有这么动情和忧伤的时候，只有在他谈及爷爷的时候才会如此。

“以前每次爸妈离开家的时候爷爷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路边，然后一边等车一边啰嗦的叮嘱着，再紧张的看着他们上车离开，最后坐在那很长时间才起身回家。虽然这几年爸妈在外面包工程赚了些钱，有了自己的车，但爷爷仍会坐在路边看着，等他们开车走了好久才会回过神来……我记得有一年春节过后，爸妈打算走的那天却下大雪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推迟再走。你知道吗，当时爸妈一脸无奈，而背地里我却看见爷爷在偷偷的笑，像个孩子似的。”孙小凡回忆着爷爷彼时的笑容，自己也在此时临摹出那样的笑，只是心里却酸酸的。

“是啊，一个老人会更愿意看见和珍惜时间里的每一点幸福。”秦子羽说着也像孙小凡一样微笑着。

“所以我想一直留在爷爷身边，陪他一起种菜，捡柴，一起吃饭和看戏，虽然我并不喜欢看戏。其实我和爷爷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孙小凡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的神色。

秦子羽知道孙小凡将要讲述一种开心的情节给他听，所以他做好了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孙小凡。

“那愿望就是在那些山坡上栽满果树，建一个果园 ”孙小凡说着用手指了指远处那些光秃秃的山坡，“然后再养一群山羊，那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每天放牧羊群和打理果园就是我们的工作，每天一起忙碌和吃饭就是我们的幸福。孙小凡说着说着眼角不自觉的溢出了泪，他知道那样的生活想起来是那么的简单和完美，而要实现起来又是那么遥远而不切实际。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想。”孙小凡出神的看着远处的那些山坡。

“当然是！而且是很美的梦想呢。”

“那你觉得可实现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

孙小凡摇了摇头，流露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我爸说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去做那种事。说人家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用功读书，拼了命的想走出去，哪有像我这样高中还没毕业就想着回来放羊种树的。”孙小凡说完转头看着秦子羽问，“你觉得呢？”

秦子羽看着孙小凡那问询的眼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否定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充满爱的计划，也不可否定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定义的“有出息”的未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或者哪个更好一些。只是当两者单独出现的时候我都觉得是对的。”孙小凡说着收起嘴角笑了笑，那笑是对秦子羽无从回答的安慰，也是对自己无法选择的释然。

夜晚的天空显得寂静而空灵，让每一个遥望它的人都能够收起躁动的思索而归于平静的自己。让每一颗呼吸到它的心，能够收回被繁芜和欲望拉扯的太远的灵魂。也让每一个总是在天光里被迫复杂的表情和心情，在此刻能够卸下面具和铠甲静享此刻的简单和真实。

“我们身下所铺的凉席是爷爷编制的，所以每次像这样躺在上面的时候都觉得特别亲切。就像是被爷爷的双手抱着一样，就像我还是一个婴儿。”孙小凡仰望着星空轻声的说，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在呓语，而天空的繁星和身边的秦子羽就像是在他的梦境里一样，所以他愿意敞开自己的心，也让心情发生的如同梦境一样无拘无束，“而夜空里的牛郎织女星还有天河，以及很多关于星座的故事都是爷爷给我讲的，所以每次像这样仰望星空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重温那些故事，也是在重温成长里爷爷所给予的温暖。只是那温暖的记忆在时间里渐渐显得忧伤起来，因为时间长大了我的身躯，却变老了他的脸庞。当我想和他一起走的更远的时候，却发现他已不能走的更快，而我越来越有力的手能给他的最好礼物竟然是越来越多的搀扶。而曾经是他拉着我稚嫩的手一步步走来的……”

而此刻的秦子羽也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孙小凡与爷爷之间那个梦想的可爱和可贵。

“不说了，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去依一家呢？”孙小凡说着拉了拉盖在他们身上的毛毯。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爷爷早已睡着了，轻轻的呼噜声在空气里回响着。孙小凡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他觉得爷爷的鼾声会是他最好的催眠曲。

秦子羽依然仰望着星空不愿入睡。星空的浩瀚无垠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渺小到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在它们面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你们不懂我的存在有多么重要。当你们以宇宙的名字来形容自己大的不可想象的时候，当你们依然贪婪的在向外无限扩张的时候。而我愿意用我渺小的身躯来写就爱的无限可能，当遥远的星辰发出的光走过亿万光年才被我看见的时候，我的心早已穿越了维度的束缚拥抱到了逝去的灵魂。终究有一天我也会逝去，但我想我的灵魂哪儿都不去，就安歇在我亲人的身边。让他们想我的时候，随时都能够拥抱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