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时间久了,终于落下胃病,再不能像从前那么得意,夏夜吃烧烤喝扎啤,冬雪飘飘时窝在沙发里边看电影边吃冰淇淋。现在的我,最好的食物就是一碗清汤挂面,少油少盐,葱也不用,热乎乎吃到肚子里,说不出的舒服。
那个男人的爱情就是一碗面吧。说起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只吃一样东西,就是泡面。最开始是她给他煮面,后来他给她煮。像泡面一样的爱情,温实、妥帖,召之即来,纯真却又简朴。
年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都会遇到一两个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费劲心思去揣摩去猜测,他(她)都像一个谜。怎么努力都跟不上这个人的感受,就像恩淑这个女人,即使是我(同样是个女人),有时都为她吃惊。她像小动物一样偏着头看人,天真地笑,语音轻柔,钻在男人怀抱里说和他一起真好。但她对自己的过往三缄其口。
——为什么一个人呢?
——能换个有趣的话题吗?
——高中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良少女。
在历史文化馆里,她指着墙上的旧照片絮絮说哪一栋是她出生的房子,哪里又是她曾祖父出生的地方,甚至照片里哪一个小小的行人就是她的曾祖母。
你永远不知道她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她只是想转换一个话题还是真想说一段过去给你听?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自言自语自导自演的编织好给自己。你不知道,分不清楚。然而她还是很好,那么好。她就是一扇上了一百道锁你也想不顾一切打开的门。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她偎依着你,一起看远处树下隆起的两座小小土丘。“我们也会这样葬在一起吗?”
我相信那个时候,还是大男孩的他心一定瞬间柔软了,潮湿了,也认定了。毕竟,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次相信过永远吧?永远在一起。
可是一切变得那么快。忽然她开始在人前回避他们的关系。这不就是那个明明不久前还蹲在路边等着他,在路灯下紧紧拥抱的女人?她晚归,喝得酩町,她笑着却流泪,她不快乐偏欲语还休;一言不合她就摆出决裂的架势将他扫地出门,过几天又难得地去他工作的地方找到他。肌肤之亲后最缠绵的时刻,她冷静地要求分开一个月试试。唉,不明白,也不想去猜了。她要确认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要确认他爱,还是要确认自己已不爱?
刚开出的大巴,主角忽然像醒悟了什么,匆匆喊停司机下车,去找那个等在原地的人——是不是很像千钧一发破镜重圆的烂俗桥段。放心吧,她又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只是终于积蓄够了做出一个决定。她想说个明白。
“我做错了什么?”
“我们分手吧。”
“我会做得更好的。”
“分手吧。”
等他转身离开,她只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同时警觉地扫视一圈周围,确定没碰到熟人。
泡面虽好,已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生活缺失了其他。补不上了,泡面虽可救急,难做正餐。那一刻,入戏太深的人,一定会被那只顾怕人发现的顾忌眼神烫伤,恍如迎面一击,打落了牙齿,却是开不了口的疼。太快了,变的消失的太快了,可这就是爱情。
春夏秋冬又一春,一个个晨昏是怎么熬过去的,除非自己亲历,即便是最好的朋友,谁又能体会得到呢?他在廊下看雨。奶奶说,痛快地哭出来吧,女人就像巴士,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也许爱注定是孤独的,就像奶奶,等了爷爷一辈子。可你怎么能明白,那个女人在你还忐忑的时候,就那么开口说了生死与之的一辈子;在你深深的投入了,在分明是两个人最好的时候,她又可以毫无预兆,举重若轻,说走——就那么走了。
爱情,怎么消失的这么快呢?
这年春暮,她又出现了。
无数雨天、深夜、宿醉了一个人,你用被子蒙着头,你抱着手机强自忍耐,咬得牙都疼。你想她会找你的,就在下一分钟、下一秒钟,你想得要砸烂手机,想到不敢再想,多么努力才把这个人这个号码忘了——她却又出现了。还是一样的美,一样偏着头天真烂漫,语气温柔。她要你捎给奶奶礼物,全然不知那个痴痴傻傻的奶奶,那个陪伴过你一个人孤独懦弱漫长时光的奶奶,已经过世了。
人行道,男人不再配合她的步伐,她一路小跑。也许那时她才意识到他其实很高,步子很大。
忽然挽上他的臂弯:“今天陪我吧。”她语气轻巧得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得让他吃惊。也许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说明了。如果她曾经历过哪怕一天像他那样痛苦的结束,又怎么可能这么轻言开始?
也许,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一段感情里痛彻心扉过吧。
泡面虽然并不昂贵,然而你总是有需要它的时候,尤其是当你一个人生活。但是我们的人生,却只给得起一场泡面的爱情。爱着,放低了自己,低到尘埃里,终于爱到那么廉价,不值得被珍惜。
他们说,结尾一个人在田野里听风声麦田声的他,一定是释然了。他的脸上有久违的温暖的笑容。我同意,可是难免去想,这一段爱怎么会留不下哪怕一点浅浅的伤痕。下一次,当他再重逢两个人最好的时光、相似的场景,会不会心下忐忑,会不会忽然不安,会不会在心底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不要爱得过多陷得太深,甚至他想要确认他还有不那么爱的机会,还来得及转身?那时,他身边的她,又该怎么去猜测去跟随呢?
我是你的泡面爱人吧?
相遇了,也相爱了,可惜如果我的春天恰逢你的秋天,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四季变换,这一切不仅仅我和你,也是一场盛大的天时地利人和,竟强求不来。
那就让春天离开吧,总算我们也爱过了。
至少,还有风,还有那一片麦田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