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肢解的青春

1

50岁的民警老黄离婚了,从民政局出来正着下雨,老黄从皮包里掏出把伞,相处了20年的妻子满脸嫌弃,甩了甩满头的波浪卷,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陌生男子的车。

老黄把伞收起来,站在民政局的台阶上抽了根烟,妻子准备去国外,等在国外安顿好就将女儿接过去。在此之前,只能把女儿留在国内由他独自照顾。

烟抽完,老黄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他打算回家躺一会,想一想接下来与女儿的相处方式。车开到一半,老黄突然接到局里的电话:“万光宾馆有碎尸案,需要立刻赶往现场。”电话挂断,老黄来了精神,他拍拍司机的座椅:“师傅,有点事,改去万光宾馆。”

万光宾馆不大,位于居民楼下,一共两层楼,一楼3个房间,2楼8个房间。老黄赶到宾馆时,所有房客暂时不能离开,都要接受询问,房客虽然不多,但看热闹的人极多,将宾馆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老黄看到新来的民警方言正给前台做笔录。前台是个女的,40岁左右,当然她不仅是前台,还是万光宾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社会经验丰富,而方言刚到警局报道还不满一个月,两人因此呈现出相反的人物关系。面对老板娘方言有点紧张,而老板娘却并不怕警察,反而一个劲的逗方言:“帅哥,新来吧,以前没见过你呢?你们局里的人我都认识。”老板娘又掏出一根烟,“帅哥,来一根。”

“张淑霞女士,我再问你一遍,请你正面回答我,昨晚202有没有什么异常声音。”方言被这挑逗弄得脸通红,询问中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惹得旁边的的民警都向这边看过来。

“呦,小伙子这么大火气,你一吼,我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老黄注意到方言羞得通红的脖子上还爆出根青筋,面对老板娘就气成这样,面对油腔滑调的罪犯,得气成什么样,难怪局长点名让自己带他,像方言种血气方刚的性子确实需要老民警来磨一磨。

老黄拍拍方言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笔记,下巴往楼梯方向一扬,示意他先上去。笔记上是方言苍蝇般的小字,和他本人五大三粗的外貌截然相反。老黄回头看着方言气呼呼地上了二楼,他意识到这小伙子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其实挺可爱的。

“房间登记信息是曹平,43岁,此人目前正在海南上班,经确认身份信息被盗用。”老黄合上笔记,随手将笔记递给旁边一位民警。

“黄警官啊,好久不见。”

老黄看到老板娘,斜倚着前台,用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脚尖套着一只黑色高跟鞋,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掉下来,老黄说:“老板娘,一个月不见,人越来越年轻。”老板娘刚想接话,又听老黄说,“这里发生的命案也越来越大了。”

万光宾馆一个月前发生过一起自杀案,这次又是碎尸案,连着一个月发生两起命案,以后怕是没人敢来住了。老黄往老板娘心窝子上扎了一刀,老板娘果然立刻严肃了起来,她穿好鞋子说:“黄警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黄立刻笑了一下,示意这是句玩笑话。

老黄没再与老板娘闲聊,几个大步上了二楼。202的门开着,他一眼就看到方言像个假人似的站在浴室门口,物证科的同事正在搜集证物,屋里屋外进进出出,每次路过方言旁边,都示意他让一让。显然方言站的很不是地方,非常碍事。

老黄扶着方言的双臂,将他推到浴室的窗边说:“你还是站这吧。”

再一回头,老黄明白方言为什么如此僵硬地站在那了,浴缸里蜷缩着一个尚未完全发育的裸体少女,雪白的身体上还有一条条干掉的血迹。她的右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胸脯上,左手被切断,扔到脚底下,手腕处露着一截阴森的白骨。少女的脸被凌乱的长发包裹着,看不清长相,老黄带上手套,轻轻撩开她的头发,少女右边脸是完好的,而左边脸的皮肤却被割掉了,左眼脱离了皮肤的阻力,马上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整张脸一黑一白,一半脸正常,一半脸悬着颗眼珠子。

老黄也如方言那样呆了几秒,不知谁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用手臂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老黄冷静了几秒,蹲下来检查地面的线索。

浴室地面上有条干了的血迹,是顺着女尸垂在浴缸外的腿流到地面,又沿着地板缝隙流到了窗边。老黄两条腿叉开,一条腿在血迹的左边,另一条腿在右边,一边看一边扭着屁股向后退,直到屁股撞到墙面,才停下来。血迹旁边是方言的运动鞋,有点内八的姿势站在那。

老黄起身问还在发懵的方言:“有没有什么发现?”

方言摇摇头。

老黄移步到血迹的一侧,用镊子在地砖缝隙处夹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又问:“这是什么?”

夹子里的东西浸满了鲜血,黑乎乎的一小条,方言皱眉琢磨了一会说:“不知道,是什么?”

老黄将碎渣放到物证袋里说:“我也不知道。”

两人又走到卧室,床上堆着没叠的被子,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小心地寻找头发,以提取死者的DNA。老黄站在屋子中央环视了一圈,指着窗边的沙发说:“你看那个沙发上有什么?”

方言凑过去,眯起眼睛盯着表面光秃秃的沙发仔说:“什么也没有啊!”

老黄走近,指着沙发垫的缝隙处说:“这个,放到物证袋里。”老黄说完,方言才发现两个沙发垫之间确实有东西,是土黄色的海绵碎屑。

宾馆内又用的证据很少,剩余的工作就要看物证科能不能提取到有效的指纹、足迹、头发等证据了。

老黄和方言刚要离开202房间,却听到楼下房客和民警扭打在一起。两人来到一楼,两个民警将一个男房客按在墙上说:“老实点,再不老实抓你回局里。”

男房客听到这话倒是老实了些,但嘴上仍叫嚣着:“我怎么不老实了?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走,你们这是非法的。”

老黄走过去,从他衣兜里抽出一个钱包,拿出身份证,本地人,张鑫,34岁。

老黄问张鑫旁边的女的:“ 你的身份证呢?”

“我就找个人,又不留下来过夜,查我身份证干什么?”

老黄上下打量她,外面的天气不算暖,女子披着件呢子大衣,里面是低胸衣加牛仔短裤,脚上穿了双15公分的高跟鞋。

老黄大概猜到了她的职业,指了下张鑫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女子愣了一下说:“好像姓张吧?”

老黄拍拍张鑫的肩膀:“放心,这事不归我们管,你配合我们工作,你就能早点出去。我问你,这两天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声音?”

“我那屋电视一直开着,没听到别的动静。”

老黄比对了一下张鑫的身份证和电脑登记的信息无误,将身份证还给他说:“想起来什么到派出所来找我,知情不报可是犯法的。”老黄故意将犯法两个字说的比较重。

“是,明白,明白。”张鑫说完伸手递给老黄一根烟。

老黄挡了回去,回头对方言说:"监控,住房登记信息,拷一份带回去。”

民警们刚要收队离开宾馆,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女的,披头散发,只穿了件红色秋衣,手里举着菜刀,用尽全身地力气喊:“张鑫,老娘砍死你。”

现场又陷入一片混乱。

2

这天老黄回到家已经晚上10点了,他将现场照片摊开放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又一次回忆着案发现场。

老黄一直不能确定万光宾馆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除了床上没叠的被褥,还有地缝处的血迹,一切都太干净了。女尸手被切断,血迹应该溅得到处都是,凶手再缜密,也总有忽视掉的角落,然而凶手竟将这些证据全都处理干净了。

窗台吹来些许凉风,老黄头脑清醒了些,老黄又一次盯着女尸的照片,那个突出的眼球让他后脊背发凉,他将照片看看又发下,放下后又拿起来看看。这是老黄长期以来摸索出的破案方法,长期盯着案发现场的照片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很多没想清的问题也能从照片中缕清。盯着死者的照片,更是与死者的对话,死者的眼睛有多绝望,凶手的手段就有多残忍。但这个少女的眼睛里不仅仅是绝望,她的眼神更复杂一些,还有什么呢?老黄还没有想清楚。

桌上除了犯罪现场的照片,还有一张撕碎的成绩单。

老黄和妻子已经很久没同过床,女儿正上高中,老黄认为他和妻子是心照不宣的,为了孩子可以忍一忍。而妻子看到女儿倒数的成绩却爆发了,她提出必须马上离婚,她要去国外,并把女儿也接到国外念书,一张成绩单成了两人离婚的导火索。

一个为了女儿可以忍,一个为了女儿坚持要离婚,原来两人早就没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儿芳芳的房门被吹开,试卷飘到地上,老黄走过去将试卷一张一张捡起来,令他没想到的,里面还夹着一张男孩子的一寸照片。老黄坐在女儿的床上,细细端详着照片里的男孩。

女儿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老黄这些年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妻子也在外面做生意。女儿虽然学习不好,但从小就知道照顾自己,是个省心的孩子。只是老黄觉得女儿对于男孩的品味有待提高,照片里的男孩穿着件格子衬衫,两侧的头发剃光,只剩中间一绺高高隆起向后梳着,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孩子,如果选女婿还得像方言那样的男孩,老黄立马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两个孩子差着好几岁呢。

第二天一早老黄赶往警局,推开监控室的门,方言正趴在桌上睡觉,旁边是还没有收起来的折叠床。看来这小子昨天一宿没回去,在这看了一晚上的宾馆监控。

老黄没叫醒方言,他打算让方言再休息一会。但方言还是被开门声吵醒了,他起来揉揉眼睛说:“外面一有动静我就醒, 好像一直都没睡着,眼睛闭着,但脑子一直在运转。”

老黄看到方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给你半天假,下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方言点点头,马上又指着监控说:“黄哥,你看,宾馆的监控对着前台,只能看到进入宾馆人的背影,而出宾馆的人又习惯低着头,所以无论进来还是出去的人,都看不清楚长相。还有,监控下面还摆了盆绿植,画面的四分之一都被挡住了。”方言喝了口桌上的红牛,“我昨天慢放看了一晚上,现在看谁都觉得像嫌疑犯,连那盆绿植我都觉得可疑。”

老黄拿起方言记的笔记,有用的信息几乎没有,他心里有点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找到哪个是死者了吗?”

方言摇摇头:“202的登记时间是4月16日,下午5点。但那个时间段只有一个男的到前台登记,后来到出入宾馆的人多了,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去了202。”

老黄把监控画面调到4月16日,下午5点, 在前台登记的是个瘦高的男孩,穿着件白衬衫,一头黄毛,黑色的牛仔裤上还有条装饰的铁链一直当啷到膝盖,男孩登完记就马上离开了宾馆。

老黄把监控画面暂停,说:“通知老板娘过来认人。”

老板娘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她虽然总是和民警插科打诨,但对警局的工作十分配合。老板娘盯着监控画面说:“对,就是他开的房,我当时以为他拿的是他爸的身份证,也没多问。”老板娘说完冲方言抛了个媚眼。

“他为什么没进房间?”方言问。

“这我哪知道,可能吃饭去了呗。”

方言将监控画面倍速播放,让老板娘指认哪个是死者,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要试一试。

画面播放到一半,老板娘突然一指:“就是这个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她当时去我那拿的房卡,我有印象。”

画面里,女孩一身白色运动服,扎着马尾,带着一顶棒球帽,手里拎着个手提袋,一只袖子耷拉到袋子外面,这个袖子老黄再熟悉不过了,是他女儿的校服。

女孩的身份有了眉目,老黄和方言开心地击了一掌,老板娘也伸出巴掌跃跃欲试,方言虽然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和老板娘击了一掌。这时老黄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港剧看多了,抬手敬了个礼说:“黄sir,我有线索要提供。”

3

来提供线索的人是张鑫,昨天他被老婆拿刀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老黄拿话逗他:“昨天回家挨揍了吧。”

“她敢!”

“别吹牛啊,这些人昨天可都在现场。”

张鑫抬头看见好几个民警都憋着笑,他有点不好意思,立马满脸堆笑说:“让大家见笑了。”

“说说吧,有什么线索?”

“前天晚上我开门出去,就听到202有”咚咚咚“的声音,后来我再开门,就听到水流声。”

“你总开门干什么?”方言问。

“昨天我……,咱们先说好啊,你们不管这事,我才来提供线索的。”

“你小子还跟我讨价还价,快点说。”老黄说着,作势要踢他一脚。

张鑫忙按住老黄的脚,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我说,我说,我前天晚上8点叫来个小姐,我开门的时候就听到对门有动静,不到9点,我开门把她送走,又听到流水声,那水是呲到门上的,所以声音特别清楚,声音持续的时间也挺长的,我把门关上,水声还没停呢!”张鑫顿了顿接着说:“我当时也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现在想想还挺害怕的。”

“你昨天为什么不说?”方言又问。

“昨天我真着急走,我那个媳妇你也看见了,那么多警察都敢提着菜刀冲进来,你们要是不在现场,我也被她给剁了。”

“你小子,体力不错,算上昨天晚上这个,两个了吧。”老黄说着用手比划了个2。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老黄挥挥手,示意张鑫可以走了。张鑫见状,赶忙离开了派出所。

女孩出现在监控画面的时间是晚7点,而张鑫听到剁东西的声音是在晚八点,也就是监控画面七点到八点出现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老黄立刻安排同事再次筛查这个时间段的监控画面,他和方言要立刻赶往死者所在的高中—德明高中。

两人来到学校,查询学生的信息也很顺利,这两天全校只有一名学生缺席—2年A班,蒋欣欣。

2年级A班的班主任是名老教师,教导主任对老黄说,这是她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因此格外用心。

老黄敲门时,班主任正在写板书,她穿着薄羽绒服,身上还沾着许多粉笔灰。班主任推开教室的门,一脸疑惑地问老黄:“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了解一下蒋欣欣的情况。”

“蒋欣欣16号请了两天病假,没上晚自习就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平时成绩怎么样?跟哪位同学有矛盾吗?”方言问。

“她成绩非常好,一直都是前三名,矛盾我倒是没听说过,挺老实个孩子,应该没什么矛盾吧。”

方言看了一样老黄,见他点点头,才拿出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您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您的学生蒋欣欣。”方言没立刻把照片递过去,他补充了一句:“照片可能有点不舒服,您做好心理准备。”

班主任点点头,马上又示意等一下,她回教室拿了副眼镜,将眼镜带好后,才郑重地接过照片。

看到照片,班主任整个身子微微向后退了一下。

“是她,是谁干的?”再抬头,班主任的眼眶已经红了。

方言见到死尸是没什么感觉的,他在警校经常看到死亡现场的照片,早就从最初的害怕到现在的无动于衷,可是看到班主任的眼眶红了,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2年A班位于走廊的尽头,安静且视野好。学校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尖子班,留给了这些未来的希望,学校和老师尽心培养的学生,也不知到底是谁把她杀害了,手段还这么残忍。方言紧紧攥着笔记本,从学校出来他才发现,整个笔记本都快被他揉碎了。

老黄和方言要去的第二个地方是蒋欣欣的家。

门只敲了一下,就开了,开门的是个男的,女的正在厨房做饭,她见到两位警察,马上摘下围裙,从厨房端出来两杯水,一切似是早有准备。

“知道我们要来?”没有寒暄,老黄开门见山地问。

“学校刚给我们打了电话。”女的说完又回到厨房继续忙碌着。

“学校没有跟你们说我们找你什么事吗?”老黄问。

这回女的没做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丈夫。

“说是要谈谈欣欣,欣欣怎么了?”她丈夫回。

老黄和方言坐在沙发上,沙发有些年头,黑色的皮革都已裂开,露出里面黄色的的填充物,老黄将照片扔到桌上说:“看看吧,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蒋欣欣的父亲拿过照片,看了一眼说:“是她,欣欣。”他又将照片递给妻子,但他妻子没接,只用眼睛了瞄了一眼,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黄这才认真观察起夫妻二人的状态,蒋欣欣的父亲的一直是热情的,面对民警询问似乎还带着些笑意。而蒋欣欣的母亲和蒋欣欣长得很像,40多岁依然身材苗条,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学过舞蹈,她脚下呈丁字步,笔直地站在厨房门口,像座挺拔的小山峰,她说话时不看民警,眼睛总是盯着墙上的时钟,但只要民警提到蒋欣欣的名字,她的五官以及全身都会微妙地一蹙。

“4月16日,晚上7点到8点之间,你们在哪?”方言问,同时打开笔记。

“在家吃饭、看电视。”蒋欣欣的父亲回答。

“吃的什么?看的什么节目?”方言问。

“吃的炒鸡蛋,看的综艺节目。”

所有的提问对答如流,老黄合上笔记本,想跟蒋欣欣的父母说句节哀,但他从二人的表情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悲伤的情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黄说:“过几天可能还需要你们去警局协助调查。”

从蒋欣欣家里出来,天已经有黑了,老黄让方言回去休息,他打算再去一趟局里。

方言没有马上走,跟老黄说出了他的疑问:“这两口子不正常,对自己的女儿还不如班主任上心。”

老黄点起一根烟,摊开手心给方言看:“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印象?”

方言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兴奋地说:“宾馆里的碎屑!”

老黄点点头:“我注意蒋欣欣的父亲穿了条尼龙裤子,这个裤子很容易沾这种海绵碎屑。”

送走了方言,老黄刚想打车回局里,却收到女儿的微信。女儿有急事要与他商量。

4

推开家门,一股方便面的味道涌了过来。老黄走到厨房,女儿正在吃面,桌在上还放着一碗煮好的面,女儿看到爸爸回来了,说:“快吃,等会坨了。”

方便面吃到嘴里,老黄发现面已经坨了,但女儿煮的面,他一定要吃完。

“中午我回来拿东西,看到你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了。”芳芳说。

“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但她不认识我。她学习好,长得又好看,我们班上的人都知道她。”

老黄看到女儿将头埋在碗里,看不到表情,但老黄感觉到女儿可能哭了,他起身去卧室打开电视,同时也给女儿一点整理情绪的空间。

“爸,她真的死了吗?是谁干的?”

“爸爸也正在查,这件事你到学校不要乱说。”

“她爸妈离婚了,她现在的爸是后爸,总打她。她身上也总有伤痕,我们班同学都知道。”

女儿的话更加印证了老黄心里都想法,白天他就觉得蒋欣欣的父亲很不正常,整张脸总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结合海绵碎屑,此人的嫌疑非常大。

“你还知道什么?”老黄问女儿。

“有个男孩喜欢蒋欣欣,以前是我们班的,但只念了几天就不念了,叫姜向东。”

老黄点点头,女儿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喜欢蒋欣欣的男孩,很可能就是监控里出现的那个男孩。

方言是在网吧里找到姜向东的,他回到警局跟老黄讲,这小子瘦的跟个螳螂精似的,我都不敢使劲,怕把他捏碎了。

姜向东坐在警局里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嘴上一直嚷嚷:“我没杀人,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没杀人。”

老黄使劲敲敲桌面说:“嚷嚷什么?我们说你杀人了吗?看来你也知道我们找你干什么,自己交待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没杀人。”

坐在审讯室里的毛头小子,穿着件白衬衫,紧身牛仔裤下面露着一截脚脖子,一条装饰铁链在膝盖处当啷着,满脸的青春豆还顶着一脑袋黄毛,一看就是个地痞小流氓。老黄觉得这小孩有点面熟,但暂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德明高中的?”方言问。

“早就不念了!”

方言将监控画面的照片拿给姜向东,他指着照片说:“这是你吧?自己说说吧,你去干什么去了?”

姜向东到底是个孩子,他发现自己的行动早就被警方掌控,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我想带她走,我是想让欣欣在那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你开完房为什么走了?”

“我去吃饭了,等我吃完饭,她给我发微信说有人来了,让我等消息再过去。”

“谁来了?”老黄和方言同时问。

姜向东拿出手机给两位警官看,示意自己没撒谎,蒋欣欣原话就是“人来了”。

“她和父母关系怎么样?”老黄问。

“欣欣跟我说她爸妈对她都不好,所以我才想带她走的。”

“你认识黄兴芳吗?”

方言看了老黄一眼,他不明白,老黄怎么突然问认不认识他女儿?

“不认识,怎么了?”

送走姜向东后,老黄顺路回了趟家,他着急印证心中的答案。

女儿的房门开着,一切都是原样,干干净净。老黄在试卷下面没有找到那张一寸照片,他将桌面上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最后在笔筒里摸出了那张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姜向东,但不知什么时候女儿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叉子。老黄将照片放回原处,在不喜欢自己的人的照片上画叉,这事老黄年轻时也干过。

5

三天后,物证科传来了好消息,酒店发现的浸满血的海绵和蒋欣欣家里沙发上的碎屑,化学成分是一样的。当然仅凭海绵碎屑是不足以定罪的,鉴证科那边同时传来一个更有力的消息,在宾馆后门垃圾桶附近发现一枚足迹,大概是42鞋码,足迹上带有血迹,经鉴定,血迹是蒋欣欣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双鞋以及鞋的主人。

蒋欣欣的继父被传唤到派出所,与此同时警方加大力度在他家里以及附近搜索,希望能找到那个带有血迹的鞋子。

蒋欣欣的后爸叫赵建军,是个退伍军人,他有力气,反侦查能力强,从这个情况看,也确实是最大嫌疑人。

老黄目前的破案思路是,蒋欣欣进入宾馆后,继父跟了过去,他想强奸蒋欣欣,但蒋欣欣不从,继父便将她杀了。

老黄顺着这个思路问他:“你和你女儿平时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都是他妈跟她说话,我俩很少说话,她不认我这个爸。”

“你觉得蒋欣欣漂亮吗?”

赵建军立马听出这话的另一层涵义,他瞪起眼睛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欣欣虽然不是我亲生女儿,但我可从来不做那种事。”

询问结束,老黄知道这种人,没有证据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现在要等的就是找出更多证据。而当老黄要离开审讯室时,赵建军却突然说:“我对欣欣没什么想法,但人是我杀的,你们不用再查了。”

老黄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重新回到椅子上说:“那你自己说说作案经过。”

赵建军只承认人是他杀的,其余的问题却迟迟不交代,这时方言却突然把老黄叫了出去。

守在监控跟前的民警们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现已确认蒋欣欣的死亡时间是在4月16日,晚7点半左右,而晚上9点30分,蒋欣欣却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老黄看到监控画面同样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监控画面清楚的摆在那,晚上9点半蒋欣欣大摇大摆地从宾馆走了出去。

难道蒋欣欣还有个双胞胎姐妹?难道死的不是蒋欣欣?案件又回到了原点,确认死者身份成了首要难题。

监控室里没了声音,方言也一言不发,只是反复拖动监控的进度条,观察监控里不同时间的蒋欣欣。

天越来越暗了,方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按了下暂停键,他回头对大家说:“你们等我一下,给我半个小时。”方言说完,加紧步子离开了派出所。几位民警在监控室里一脸茫然,他们完全不知道新来的愣头青在搞什么鬼,既然只需要半个小时,那就等着吧。几位民警将头向后一仰,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40分钟过去了,方言还没回来。民警们有些心急,不耐烦地问老黄:“你徒弟搞什么鬼,耍我们呢!”

老黄也在一旁闭目养神,他对徒弟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面对同事的催促不以为然,他瞪了同事一眼说:“啥活都不用你们干,多等一会儿还不行了?”

同事指了下挂在墙上的时钟:"都快九点了。”

“九点……”老黄的话还没说完,方言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串风铃,兴奋地说:“我们去查案的时候,这串风铃摘下来了,以前它一直挂在门上,无论谁路过都会用手扒拉一下,虽然我们在监控里看不到风铃,但可以观察他们手部动作。”

老民警们不做声,继续听这位年轻的民警讲。

方言先将风铃挂在门把手上,然后将监控时间调到晚上7点,说:“你们看这个时间,蒋欣欣个子矮一些,从监控画面看,她是径直进入前台的,进门时手臂并没有抬起来。你们在看后几个时间段的蒋欣欣,无论是进入宾馆,还是出宾馆,都会抬起手臂,或者头往旁边偏,躲开风铃。”

民警们聚到监控前,又反复看了几遍监控,以印证方言说的这一细节。

“那么这么说来,后几个时间段的女的并不是蒋欣欣,那是谁呢?”监控前的一位民警问。

老黄和方言同时想到一个人,但老黄没说话,把表现的机会留给了方言。

“我和黄哥见过蒋欣欣的母亲,两个人很像,她完全可以换上蒋欣欣的衣服,冒充她,这也解释了酒店为什么没有找到蒋欣欣的衣服。”

听完方言的话,大家马上动起来,立刻赶往蒋欣欣的家。然而当民警赶到时,敲门并无人应,民警们立刻觉察到蒋母有可能畏罪潜逃了,但民警们还抱有一线希望,他们希望蒋母也许只是出门买菜了,因为跨省追捕不仅意味着破案难度加大,也意味着破案时间的延长。

最近市里的媒体报道了这起案件——花季少女碎尸案,光是标题就足够吸引人,媒体不嫌事大,还把现场照片刊登在报上,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画面光是脑补也足够让人觉得凶残。为了不引起市民的恐慌,市局把这起案件列为重点关注案件。

民警聚在蒋欣欣家门口,犹豫该不该走,老黄却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城郊的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很可能就是蒋欣欣的母亲。

6

赵建军已经关了两天,满脸的胡茬使他看起来苍老许多。这两天赵建军一言不发,任凭民警问什么都不能撬开他的嘴。

又过了几天,坐在讯室里的赵建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主动要找老黄聊聊案子,见到老黄后,赵建军第一句话便问:"我的妻子还活着吗?”

老黄看了赵建军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城郊的小河很少有人去,几年前那里有家皮鞋厂,河道被污染后,厂址搬迁,但河水一直没有得到治理,反而越发的臭不可闻。废弃的工厂和成百双报废的皮鞋扔在城郊的空地上,像是一座座没有来得及刻字的墓碑,突兀且荒凉。

根据道路监控显示,蒋欣欣的母亲在出租车下车,拨开道路两边一人多高的杂草,径直走进一条小路,这是最后的监控画面,河水附近没有摄像头,没有人知道蒋依依的母亲跳河前最后的画面是怎么样的,是犹豫不决的,还是抱着赴死的心态,但显然这个死亡地点是蒋母精心挑选的,并不是冲动而为。

尸体是被路过的货运司机发现的,他远远地看见河道上有像筏子一样的鼓胀物在河面上随风漂流,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观察了一会,才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报了警。

“人不是我杀的。“得知妻子死了,赵建军似是松了口气,他推翻了之前的口供说,“是她妈妈杀的。”

“你不要以为人死了,你就可以胡说,你这么说是要有证据的。”方言有些激动,倒是老黄拍拍他后背,示意他坐下,听赵建军自己说。

“欣欣一直是很听话的孩子,成绩也很好,但自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叛逆的厉害,还交了个男朋友,她妈每天便像疯了一样盯着她,甚至连她洗澡的时候都要搬个凳子盯着,不仅欣欣受不了,连我都快疯了,她妈最近还总打她,邻居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是我家暴她们娘俩。其实欣欣从来不跟我说话的,她娘俩的事我也很少管,我只是觉得这个家太压抑,劝我妻子再要个孩子,希望能转移一下我妻子的注意力。“

赵建军说到这停下了,他向老黄讨了跟烟继续说:“我妻子怀孕了,前几天她去医院做检查,欣欣就趁这个时候逃学了。我妻子也不知道怎么知道她在万光宾馆,就偷摸跟了过去。我妻子跟我说,那天她想拽着欣欣一起跳楼的,但楼层太低,根本死不了,还有可能变成残疾。于是我妻子拿刀已死相逼,两人争夺刀的过程中,错手把欣欣杀了。我妻子怀孕了,不想去坐牢,她想到了毁尸,她以为只要我们不去报警,你们也就一直不能确认尸体的身份。但分尸进行到一半,她发觉隔壁一直进进出出,我妻子担心事情败露就换上欣欣地衣服跑回家找我商量对策,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所有血迹、指纹都被我擦了。不过这几天我妻子一直睡不好,她说她总能梦见欣欣在向她招手,她这个人做事比较极端,认死理,她自杀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赵建军的话说完了,但审讯室里都没有声音,所有人都在分析赵建军是否在撒谎。

“我有证据,我将证据寄到A城,我亲戚家。”

“别兜圈子,什么证据?”方言问。

“指甲,我妻子回家以后,满指甲缝都是血,她剪下来的指甲被我藏起来了。”

“你们既然已经毁灭证据了,你为什么又要留下证据?”

“我担心你们查出别的证据,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会出来顶罪,我不想让孩子没有妈妈。但如果她要跟我离婚,或者把孩子打掉了,我就会把这证据拿出来,我不可能白白替她顶罪。”

老黄和方言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想的大概是一样的,赵建军看似对妻子不错,但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又留了一手。

一个月后,碎尸案终于告一段落。民警在A城也找到了赵建军寄到亲戚那里的指甲证据,法医也在蒋母的尸体上找到细微的抓痕,基本能确定是蒋母和女儿扭打时所留下的伤痕。

周末,难得局里没有案子,老黄约方言出来钓鱼,两人坐在河边半天没有说话,倒是方言先开了口:“黄哥,这虎毒还不食子呢,蒋欣欣她妈也够狠的。“

”嗯。“老黄随口应着,心里却琢磨着妻子前几天打来的电话,国外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等放暑假就要把女儿接过去。

如果是前一个月,老黄会毫不犹豫将女儿送过去,而最近发生的这起案子,老黄回忆着蒋母那样瘦小的身体,却有这么的大力量以及凶狠的手段。

方言没有注意到老黄的沉默,嘴里仍嘀咕着:“真是够狠的,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一直在想这个事。”

河面被风吹得泛起了涟漪,将一池河水吹往城市的尽头,老黄听着方言的话,思绪却飘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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