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的高速路又宽又直,路中央的花坛里,盛开着移植来的各种鲜花。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座座高楼大厦,莲子惊异地发觉,这座城市竟如此陌生、如此遥远,这不是记忆中的省城!
三十年前,当莲子首次随丹踏入这座城市时,曾为那一幢接一幢的红砖灰瓦的楼房而惊叹不已。
呆了二十多年,当她再次审视这儿时,那些陈旧的建筑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浅色系的建筑,彩色的透明的装潢。世界,也许已变为一个崭新的世界!她自己,不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么?
“肖总,陈先生是您的亲属?”司机一边换唱片一边问。
“不,不是!”莲子眼望窗外,心不在焉地答。
“那,是朋友?”莲子摇摇头。
“同学?”年轻人总喜欢刨根问底。
“不!我没上过学。”莲子依旧摇头。
“那,一定是恋人啦!不然,你干嘛非亲自去请?”司机笑着转过脸。
“不,不……什么也不是。”莲子脸胀得通红,慌乱地摇着头,原以为自己已过了羞怯的年纪,没想到司机的“恋人”两个字眼就让她双颊滚烫、心跳加快。
是呀,干嘛非亲自去请?就因为依然忘不掉他。莲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栓儿的话,清楚地响在耳畔:“她是我们邻居,一天学也没上过。”
栓儿是莲子儿时的伙伴,他长她三岁。那阵村上的小孩都遵从大人吩咐,很少跟莲子玩。栓儿不管别人,他就是爱跟莲子一块玩,有好吃的好玩的也都偷着与莲子分享。
栓儿上学了,莲子无钱念书,除了拔草、剥苞谷豆,替家里挣上不足半个人的工分外,每天下午放学,栓儿做作业时,莲子便搬块小凳子坐在旁边,纳妈给她收拾的小鞋垫。
栓儿功课学得很好,可他的美术,却遭透了,画啥不象啥。莲子在这方面,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悟性,没人指点,纯粹靠天赋,她能将书本上的画面、妈剪的窗花图案、甚至看到的实物惟妙惟肖地画下来,人物、风景、鸟虫,画什么象什么,她甚至认为,自己如果上学,肯定是一个比栓儿还优秀的学生。
可当她自豪地告诉妈,自己替栓儿画的画受到表扬时,妈却指着纳了一半的鞋垫:“怪不得这么多天了,才纳了这些,画得好能当饭吃?从明个起,给我学着纳自己的小鞋底,将来嫁人了,不会做鞋,针线不行,人家会笑我没指教好。”
是的,穷山荒村,又处在那样一个填不饱肚皮的年代,有谁懂得?有谁欣赏这原本神圣的东西呢?倒是那愈来愈精致的鞋底,博得了妈的夸奖。
栓儿到底是幸运的,高中毕业正赶上恢复高考的好机会,从没放弃学业的他順利考入了省城里的那所名校。
走的时候,莲子塞给他一双崭新的黑绒布鞋。莲子记得,那白生生的鞋底上,那匀称娟秀的花疙瘩,可是花费了她整整两个通宵,那里面蕴含着她羞于出口的话语以及全部的心意。
倒是栓儿,那天说了很多话,他告诉莲子好好继续她的画,她应该成为画家;他说等他大学毕业了,要帮她在城里发展;他还说一个没上过学的天才不愁找不到饭碗……莲子听着,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与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