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年的柏克精神:美国革命继承了英国1688年(光荣革命)的传统,即成熟的自治。我们的柏克式国父选择反叛乔治三世,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彰显英国精神。柏克赞同这场革命,在他看来,这是英国的自由民在捍卫传统权利,抵抗王室新奇的篡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或许可以把1776年的“革命”更名为1776年的“保守”。独立日的烟花庆祝的不是革命的胜利,而是光复的成功。
在《英属殖民地的权利》(1764)一文中,美洲的代言人詹姆斯·奥蒂斯辩称,我们要求的“无代表不纳税”,是一项古老的英国传统。他说,是美洲(殖民者)在守护“英国宪法、这部世界上最自由的宪法”,激进颠覆它的是英国人。这种观点在当时很有代表性。弗吉尼亚的乔治·梅森补充说,“除了英国人的自由和特权,我们别无所求。”几乎所有其他的革命,不拘是殖民地的还是其他类型的,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激进的,即要求新自由、扩大自由或建立新秩序。相反,美国人1775年7月6日所要求的(参见《拿起武器的原因和必要性宣言》)则是维护旧自由和旧秩序:“捍卫我们与生俱来、直至最近被侵犯之前一直享有的自由。”这些言论没有鼓吹民主,没有兜售抽象“人权”;相反,他们鼓吹的是柏克所说的“因袭权利……将我们的诸自由看成一份遗产。”尽管存在着一些重大例外,随着1828年更具“革命性”的杰克逊总统的当选,潘恩那种新式的民主学说才在美国牢牢扎根,至此,美国便有了保守主义、进步主义两种传统。约翰·亚当斯最厌恶的便是潘恩:因为他总是鼓吹先验的乌托邦观念。
不同于1930年代的自由派,1950年代许多知名历史学家如丹尼尔·布尔斯廷、克林顿·罗西特,重新发现了我们的保守主义起源。在1953年《美国政治的精髓》(The Genius of American Politics)一书中,布尔斯廷写道:“美国革命最有力的辩护者、最伟大的政治理论家,亦即伟大的英国保守主义理论家,便是埃德蒙·柏克……我们的革命是现代为数不多的保守主义的殖民地叛乱。”1953年,罗西特在获奖作品《共和国的孕育》(Seedtime of the Republic)中分析了建国者的理论,并且总结道:“这种政治理论最引人注目的特点,或许是它体现了根深蒂固的保守主义思想。”
七部保守主义经典。一定程度上说,美国的精神是由两部柏克式保守主义杰作塑造的,它们出版于1787-1788年:一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1757-1804)、詹姆斯·麦迪逊(1751-1836)、约翰·杰伊(1745-1829)合撰的《联邦党人文集》,二是约翰·亚当斯(1735-1826)的《为美国宪法辩护》。史学家认为,《联邦党人文集》的成就远超历史上任何其他系列的报刊文章。他们使美国舆论接受了联邦宪法。在分离主义危机期间,他们紧密配合。1786年,在谢斯叛乱的背景下,他们使法治免于暴民之手。他们保障少数派的权利,反对多数派的专制。他们把美国人的自由建立在柏克主义原则之上,即强调具体的根基、因袭权利和司法判例,而非建立在关于民主乌托邦和大众的模糊而宏大的修辞之上。类似思想,也见于亚当斯的《为美国宪法辩护》,不过,这部有史以来关于自治的最经久不衰的著作,还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历史背景。亚当斯还有两部不太有名的经典之作,1776年的《论政府》(Thoughts on Government)和1791年的《评达维拉》(Discourses on Davila),主旨在于驳斥直接民主。
接下来是亚当斯之子约翰·昆西·亚当斯于1791年发表的《普布利克拉书信集》( Letters of Publicola)。信集斥责杰斐逊——因为杰斐逊声援潘恩反驳柏克——并为古老的英国宪法辩护,将其视为美国的榜样,同时反驳潘恩为法国革命宪法所做的辩护。第六部经典是华盛顿的《告别演说》(1796),该演说为保守主义政策辩护,并驳斥激进的批评者。它呼吁有机的统一、反对派系倾轧。第七部是《麦迪逊书信集》(1840年麦迪逊死后出版),尽管与汉密尔顿决裂后,就真实的党派身份而言,麦迪逊变成了杰斐逊式自由主义者,不过,书信集在人性和间接民主问题上,依然秉持保守主义的哲学。
这七部大作着力论述严肃的自由、合法的自治,是人类保守主义思想库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同时,也是最古老的保守主义思想之一。前三部作品(1787-1788年和1776年)几乎比欧洲保守主义者的所有作品都要早:早于迈斯特、梅特涅,甚至比柏克1790年的《法国革命反思录》还要早。从文献部分的实际日期看,欧洲保守主义更年轻、更新,而美国保守主义则是古老的、根深蒂固的!然而,许多最有才华的权威更愿意谈论所谓的“美国革命传统”,据说,美国背叛了这一传统,因为它现在成为人类抵御苏联世界革命的最强堡垒(译注:本书发表于1956年)。毫无疑问,美国早期的一些激进派作家——潘恩、弗伦诺(Freneau)、帕特里克·亨利、塞缪尔·亚当斯、R.H.李——能够和前文提及的美国早期保守派作家相媲美。今天的美国人必须做出自己的决定,究竟哪一方的历史地位更高、更有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