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辛宜跟随许天进剧组已一个多星期,迅速从对新环境的好奇过渡到适应。她不仅熟悉了助理的日常工作,甚至将剧组各部门的运作流程都摸得一清二楚。
前两天,小美正式离职,踏上了归乡之路。在这一周里,辛宜对她满怀感激。小美毫无保留地将三年来的工作经验倾囊相授:如何与圈内人打交道,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解决问题,以及如何高效安排工作。而重中之重,是如何将许天照顾好,并完美配合他的工作。
担心辛宜记不住,小美还将许天的生活习惯、喜好、所有工作联系人、历年作品资料以及未来行程,悉数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交给她,并叮嘱她有任何问题随时来电。临别时,小美如同叮嘱儿媳般,再三要求辛宜务必照顾好她的“儿子”。那份真挚的不舍与托付,让辛宜几乎要发誓保证,她才放心离去。
小美离开那天,许天几乎沉默了一整天。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早已超越了工作伙伴,更像是亲人。他心中充满了不舍与内疚,深感自己的自私。然而,当看到辛宜出现在眼前时,他又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当初的决定,不正是为了能每天见到她吗?
剧组驻扎在一个村庄,收工后大家住在附近一家环境尚可的酒店。主要工作人员和主演住单间,其余则是合住。小美离开后,房间便只剩辛宜一人。
她已习惯了剧组节奏:早八点出发,晚八点收工。今日拍摄顺利,提前一小时结束。辛宜回到房间,洗完澡换上睡衣,拿出酒精和红药水坐在床边。
她卷起右裤腿,露出了膝盖上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整个膝盖的表皮都被粗糙的水泥地磨去,伤口颇深,隐隐渗血,四周红肿带着血丝。洗澡时冲掉血迹后,此刻更显狰狞。她用棉签蘸取酒精,轻轻涂抹。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尖锐的刺痛让她眼泪直流,倒抽冷气。她强忍着,完成消毒,又涂上红药水。
今天在剧组库房搬道具时,她不慎摔倒,当时痛得半晌站不起来。因穿着过膝长裙,伤口被完美遮掩,无人察觉。她素来要强,不愿因这点“小事”影响他人,更怕被说娇气。再深的伤痛,她也习惯了自己默默承受。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辛宜立刻停下动作,料想是许天。进组后,他每晚都会来找她对台词,小美走后,这任务自然落到了她肩上。只是今天,他比往常早了十几分钟。
她不想让他发现伤口,慌忙放下裤腿,藏起药品,将沾染红药水的棉签纸巾打包扔进垃圾桶,这才强忍疼痛,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许天随口问着,拿着剧本自然地走进房间。
“刚在卫生间,没听见。”辛宜关上门,随口搪塞。
“好像有股味道……像消毒水?”许天盘腿坐上床,准备对词,却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红药水气味。
“哦…可能是酒店消毒过。别管了,我们快对台词吧。”辛宜急忙转移话题。为不露破绽,她忍着剧痛,也盘腿坐上床——这是他们平日对词的姿势。
“开始吧。”许天将另一本剧本递给她,指着几行字,“你先说这个角色的台词。”
“嗯!”辛宜拿起剧本像读书一样把台词读出来:“你一定要考音乐学院吗?学音乐有什么前途,太不靠谱了,我不赞成!”
“那是我的梦想!不管你们赞不赞成,我都一定要去!”许天立刻进入状态,语气坚定。他对辛宜的要求不高,读对即可。
“梦想能值几个钱?儿子,听爸一句劝,这都是为你好,选个毕业好找工作的专业吧!”辛宜面不改色地念着,膝盖上的伤口却因盘坐的姿势紧绷抽痛,她正想悄悄换个姿势。
“为什么我不能追求自已的——”许天台词未毕,目光猛地定在辛宜的右膝上——白色裤料已被渗出的红药水和血水染红一小片。“辛宜,你裤子上那是什么?”
辛宜低头一看,心知瞒不住了。
见她不语,许天急了:“膝盖怎么了?让我看看!”他想起进门时的消毒水味,心中已猜到大半。
知道无法再隐瞒,她只得坦白:“没事,就是不小心擦破点皮,抹了红药水,渗出来了。小事,我们继续吧。”
“药水都渗到裤子上了,卷起来让伤口透透气。”他不亲眼确认,无法安心。
“真没必要……”话音未落,许天已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不容她退缩,小心地将裤腿卷至膝上。当那片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许天的心狠狠一揪,瞬间说不出话来。这叫“擦破点皮”?她是怎么忍着剧痛度过这一天的?
“什么时候弄的?怎么弄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情绪激动,无法冷静,满是心疼。
看他动怒,辛宜不敢再隐瞒:“今天你拍戏时,我看库房忙,就去帮忙搬道具,不小心摔的。不想影响大家工作,就没说……”她声音渐低。穿着裙子,膝盖毫无保护,直接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才伤得如此严重。
“谁让你去搬的?那些事用得着你做吗?”他又气又急,只想她好好的,哪怕什么都不干。。
“我看大家忙,只是想帮帮忙……”她试图解释。
“摔倒时没人看见?疼不疼?”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他强压着火气,声音软了下来。
“嗯…当时就我一个人。挺疼的。”看着他为自己紧张的模样,辛宜心底竟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走,去医院,这样处理容易感染。”他轻轻放下裤腿,下床伸手要拉她。
“我不去!自己上点药就行,没那么严重。”
“伤口处理不当会感染的!赶紧的!”他不想再耽搁。
“我不去!”辛宜何尝不知去医院更好?她只是怕他被拍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不动是吧?我背你出去!”他简直要被她气死,故意激她。
“我就是不去!我没那么娇气!”辛宜也倔强起来。
几番争执,许天见她如此固执,怒火中烧,却也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
“辛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当明星的代价是让我变得自私,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照顾不了,连正常去趟医院都不行,那我他妈还当这明星干什么?你处处为我着想,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讨厌我自己!”若她再不肯,他真打算直接把她扛出去。若连喜欢的人都无法保护,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辛宜怔住了。当初,正是许天笑容中的真诚与善良治愈了她,给予她力量。他认真、不自私、总为他人着想、从不摆架子——这才是她喜欢的许天。她不该用自己的“为他好”,去束缚他真实的模样。
他的话让她无法再拒绝。她默默站起身:“……好,我去。但你得戴帽子和墨镜。”
“行行行,肯去医院都听你的!”他领教了她的倔强,立刻妥协。
许天回房取车钥匙,按要求伪装好,两人驱车前往镇上的医院。晚间九点多,只有急诊开放。辛宜在诊室外等候,许天去挂号。
即便帽檐压低,墨镜遮面,他出众的气质仍引来不少目光和窃窃私语。还有人当面说他长得像许天。许天早已习惯,泰然自若地刷着手机,但辛宜好不自在,总觉得被好多双眼睛监视,他轻声安慰,让她放松。
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许天小心搀扶着辛宜走进诊室,现场的女孩们向辛宜投去羡慕的目光。
坐诊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医生,辛宜坐在医生面前,还没等医生开口询问病情,许天已经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辛宜的裤脚往上拉起,直到露出整个受伤的漆盖,随即站在辛宜旁边:“医生,这伤口是今天不小心摔的,请帮她处理一下!”
医生仔细检查后,叹了口气:“小伙子,怎么照顾女朋友的?摔成这样?”
“女朋友”三字让许天心头一动,并未纠正。辛宜正想开口否认,却被他抢先说:“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她。”他乐意扮演‘男朋友’这个角色,她摔成这样,他确实有责任!
医生瞥他一眼,边开药单边说:“先去消毒伤口,再涂药包扎。隔天过来换药。别碰水,饮食清淡。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去缴费,然后到注射室找护士处理包扎。”
“好的,谢谢医生!”许天接过药单,感激地道谢,随后小心扶起辛宜离开。
诊室内,几乎全是许天在应对。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父亲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向医生描述。方才他蹲下为她卷裤腿的瞬间,那份被珍视的温暖,让她心头涌起久违的感动与幸福。
辛宜因消毒伤口时疼痛冷汗涔涔。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许天在一旁心疼不已,只能反复请求护士“轻一点”。护士阿姨见得多了,不耐道:“消毒哪有不痛的?我已经很轻了!知道痛以后就小心点!”见他靠得太近,又催促:“站远点,别碍事。”
许天只得退开两步,目光却始终紧锁辛宜。看着他为自己受“委屈”,辛宜心中过意不去。
处理完所有事项,已近深夜十一点。驱车返回酒店。
回程车上,辛宜满怀愧疚:“许天,对不起。今晚因为我,耽误了你背台词。你这阵子拍戏这么累,本该早点休息,却折腾到这么晚。”
“辛宜,答应我,”他却仿佛没听见她的道歉,语气郑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以后有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他仍在自责,若未及时发现,她是否打算一直隐瞒?
“嗯。”辛宜低声应允,心中愈发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助理当得失职,反倒要他来照顾。
这时,许天的手机响起。他将车缓缓停靠路边,按下接听:“妈,这么晚还没睡?”
“儿子,妈睡不着,想你了。在外面工作辛苦吗?”母亲已一年多未见儿子,思念至极,平日怕打扰他,此刻实在忍不住。
“不辛苦,妈,我很好。你们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爷爷,就是让我最放心的事。”家人健康是他最大的牵挂。
“你也照顾好自己。最近爷爷总念叨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总哄他说快了,快了……”话语里,是全家人无声的期盼。
“妈,我也想你们,特别想。等拍完这部电影,我一定向公司请假回去看你们!”拍完至少还需三个月,他不敢给出确切时间,心中对爷爷的思念与担忧更是与日俱增。
“好好好!家里都好,别惦记。儿子,不说了,你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别太累!早点休息,挂了啊!”母亲不等他回话,便急匆匆挂断,仿佛多听一秒都会占用他的休息时间。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许天一阵失落。家人总怕打扰他,他却宁愿他们多依赖自己一些。近来因辛宜的出现,确实忽略了与家里的联系。母亲深夜来电,定是牵挂已久。联想到今晚辛宜受伤自己却后知后觉,种种情绪交织,一股深深的无力和自责攫住了他。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将额头抵在上面,久久不语。
辛宜察觉到他接完电话后情绪异常。虽未听出家中变故,但那份深沉的思念与无奈,她感同身受。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陪伴。车内一片寂静,唯有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特别想他们……觉得自己真不孝。以前想回,没钱买机票;现在买得起机票,却没时间回去了。真可笑。”
“为什么不请几天假呢?”辛宜轻声建议,“我看过你的档期,排得很满,不特意请假根本抽不出时间。不如趁现在拍戏间隙,请几天假回去一趟。让导演先拍其他人的戏份,回来再补拍你的。这样既不影响进度,你回来后状态也能更好。”在他沉默时,她已为他思虑周全。
“请假?”他从未想过在密集的工作中抽身。这些年,他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生怕片刻松懈便会被人取代。
“是啊,为什么不行?”辛宜语气温柔却坚定,“事情是忙不完的。要珍惜与家人相聚的时光,有些转身,可能就是永别。父母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我们赚多少钱。逝去的时间追不回来,别为了工作,失去了生活。”她想起逝去的祖父,心中泛起酸楚与遗憾。她不想许天也留下这样的遗憾。
是啊,总有些东西,比工作更重要。他不是不懂,只是缺乏行动的决心,总对家人怀有侥幸,以为来日方长。辛宜的话,戳破了他的自我安慰。他下定决心,必须回去一趟。
“你说得对。”他看向辛宜,眼中满是感激,“只要我想,没人能左右我。等拍完这几天的戏,我就向导演请假。辛宜,谢谢你。”
“只要你开心就好。”辛宜回以温婉一笑。
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许天顿感轻松。他没有多言,忽然倾身,将辛宜的座椅靠背缓缓向后调整,直至近乎平躺。
“你……”辛宜心跳漏了一拍,不明所以。
接着,他将自己的座椅也调至相同角度,按下按钮,打开了天窗。
霎时间,整片璀璨星空映入眼帘。夜色因繁星点缀而变得温柔静谧,美景因心境开阔而唾手可得。他惬意地仰望着这片能让他心灵沉静的星空。
辛宜恍然大悟,心底悄然松了口气,又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多想”感到一丝羞赧。她想起了那个与他一同在山顶看星的夜晚。原来,只有这片星空,能让他忘却所有烦恼,获得真正的安宁。
夜虽静!因有了星星的陪伴!它终究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