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生桩,相传始于鲁班,顾名思义,就是以活人做桩,将人活埋,为大型的建筑工程奠基,以祈求工程顺利竣工。汉人诗云:“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柱。”就是控诉秦始皇埋葬了万千工匠的性命才建起万里长城。而今天的故事就与打生桩有关。
二十年前,五湖市正在建一座跨江大桥,这个工程在当时可谓是万众瞩目。正值壮年的吴兴国作为负责人被寄予厚望,他也是每天早出晚归,为此奔忙,干得好不热闹。
那日黄昏,吴兴国站在斜阳底下,用力抽一根双喜牌香烟。远处一个工程师小跑过来,着急忙慌地对他说:“吴老大,第三次打桩了,还是不成。”吴兴国听罢,揉着眉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方案已经更改多次了,经费就像丢进这江里一样,影都不见,工期倒是延误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唉,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吴兴国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多年前听师傅说起过的,一种叫“打生桩”的邪法。心念至此,吴兴国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这真是伤天害理。
吴兴国叼着烟回到了他的临时办公室,继续思考到底有什么方法才能解决打桩的难题。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又将纸撕掉,扔进废纸篓里,如此反复多次仍然无果。此时忽然“叮铃铃”的一声,座机响了,吴兴国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那头传来承包公司老总的声音:
“小吴啊,你也知道,我们正在搞的这个项目,是有益于民生的大项目,整个五湖市上下都很重视的啊,做成了你吴总工程师很风光的呀,对不啦?”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你也知道,为了弄到这个项目,公司打点了不少人脉。要是建不好,上头的压力是很大的,我的压力也很大,你要加把劲啦,要敢于牺牲呀,你也不想事情变得难堪吧?”
后来那个老总又七七八八说了一些,吴兴国全然没听进去。他想起家里人,特别是那刚上幼儿园的儿子,不久前还答应儿子要给他买新的遥控赛车,蓦地感到鼻子一酸。吴兴国暗自发誓道:“今天必须把这个难题攻克,叫那帮人看看,干!”他蹭的升起一股邪火,就往施工现场奔去。
工地上三三俩俩地坐着一些小工,有的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了,家里有好几口人要养活,整天在工地上死受;有的看上去还很嫩,显然是刚进城不久的小年轻。刘强正是后者,他家里有个哥哥,待在村里照顾父母亲,刘强自己则说要出去闯荡闯荡,进城打工只是第一步,等挣够钱就去开个小公司当老板。
吴兴国认得刘强,前些天刘强还跑到他的办公室,说学了不少桥梁知识要给吴兴国提建议,建议没一个有用的,什么理想啊抱负啊倒是扯了一大堆。吴兴国暗暗想:“你这么喜欢提建议,那自己就成为那个‘建议’吧。”
于是吴兴国走到刘强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和蔼地说道:“小刘啊,上次提的建议很有意义啊,年少有为啊。”刘强害羞地挠了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冲吴兴国笑了笑。吴兴国接着道:“对了,你还有个哥哥留在农村照顾爹妈是不?你最近和家里人常联系嘛?”“是啊,我哥可孝顺了。最近和家里人倒是联系的少,毕竟在工地上干活嘛,累着呢,怕爸妈担心。”吴兴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残阳正要将黄昏烧尽,吴兴国叫来几个心腹,吩咐几句,然后站到了一个已经打好的洞边上,那是待会儿用来放置桥墩的洞。他将手指上的金戒指取下,一下子抛进洞里,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刘强跟前说道:“我的金戒指不小心掉那个洞里了,但是我膝关节疼得很,爬不动了,你小年轻,帮我捡一下吧。”
刘强一听,来活了,他心中暗喜:“那么多人,吴总工程师偏偏找我,一定是对我颇为赏识。我去把他的金戒指拿上来,他说不定还给我一个小工程师当当。”于是连忙应好,三下五除二顺着梯子爬下了坑。
“吴总工程师,您的金戒指一下子就找到啦。我马上上来给您。”刘强站在坑里欣喜地抬头冲吴兴国喊道,“诶,梯子呢?谁撤我梯子?”吴兴国深吸了一口气,冲里面喊道:“下辈子大富大贵啊!”然后一个眼神示意自己的几个心腹——早已准备好的水泥倾盆而下,洞里顿时没了声音。吴兴国又胡乱编了几句佛号吟诵,随后转头对旁边的人说道:“过两天去给刘强的哥哥传个讯,就说刘强这个人怎么回事,签了劳动合同的怎么不见踪影,到底想不想干了?好了,准备打桩吧。”
“准备,打桩!”
五湖市跨江大桥的桥墩历经数个月终于建成了,建成的桥墩稳得不能再稳,跨江大桥甚至成了五湖市有名的地标建筑,吴兴国可谓是风光一时。
二十年后,吴兴国虽依然在公司挂职,但基本是赋闲在家的状态。一个晚上,吴兴国坐在书桌前专心吸一根中华牌香烟,听桌上一个收音机在那咿咿呀呀地唱戏:“长城修造日月长,修一方来塌一方……”吴兴国将那收音机关掉,闭上眼睛小憩。忽然,“咚”的一声,书房门被猛的撞开了,来人是吴兴国的儿子吴彬,他一句三喘气地对吴兴国说:“爸,小琪早产了,我们得赶快上医院!”
吴兴国一听慌了神,含饴弄孙他可是想了好久的。他让儿子赶紧背起儿媳妇,驱车前往医院。风簌簌地吹着,黑色的轿车在夜里疾驰。导航出现两条线路,一条距离长但是车少;一条距离短但是车多,后者正是要经过五湖市跨江大桥。吴兴国驾着车往那跨江大桥上匆匆一瞥,真是奇了怪了,导航上明明用红色标记了此处为拥堵路段,怎的一辆车没有?吴兴国想都不想,一个转弯就上了那座带给他无限光荣的跨江大桥。
吴兴国的儿媳妇在车上不停呻吟着、喊着:“好痛,好冷!”吴兴国着急地踩着油门,看着两侧的路灯不停地向后退去,却始终没个尾,他茫然了,5公里长的桥竟然开了20多分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两边的路灯正冒着红光,往远处眺望,密排着的高楼大厦像一座座矗立森严的墓碑。又开了几分钟,情形依然如此,儿媳的呻吟声和儿子不断的安慰声交织在一起,吴兴国心底一片苍茫,他想起来二十年前有一个叫刘强的小工举着金戒指兴奋的模样,想起刘强的家人永远不知道,他们每踏上这座桥,就踏在了他们挚亲的骸骨上……
吴兴国将车停在了桥边,告诉儿子吴彬这里有件冤事与自己有关,他要下车看看去,就不顾儿子不解的发问下了车。江风很冷,吴兴国迎着江风走,将手摸进了口袋想要找根烟抽,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他好像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如纸,马上折回车旁,对吴彬说:“你过来开车,等等,先给你老子点根烟抽。”吴彬看着吴兴国,不知道哪里来一种莫大的悲哀,颤颤抖抖地拿了根烟点上了。吴兴国点点头,狠吸两口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好好干,待会儿马上开车走,别管我。”然后一把推开儿子,转过身朝江中一跃而下……江面泛起小小一朵浪花。
翌日清晨,吴兴国的儿媳妇诞下了一个胖小子。黄昏时分,吴兴国的尸首也被打捞上岸,人们发现他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打开手掌发现,竟是一枚金戒指,正在夕阳底下闪着诡异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