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市杨守敬书法艺术研究课题组 刘阳
2020年8月14日,我拜谒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一溪北书院(现海南省文昌市铺前镇文北中学内)。
潘存(1818-1893)字仲模、存之,号孺初。文昌人。7岁入私塾,清咸丰元年(1851年)乡试举人。不久应礼部试,循例授职,任户部员外郎,福建司主事。66岁时辞官还乡,迁居白沙园村,他除了热心于发展地方教育事业外,还参与海防建设。光绪九年(1883年),法国殖民者发动侵略战争,多次侵犯广西、福建、台湾、澎湖列岛和琼州海域。两广总督张树声、张之洞先后委任其为雷州和琼州两州团练,训练水兵守卫海防,被赏加四品官衔。其时,还草拟《琼州改建行省建议方案》,通过张之洞呈报朝廷,为历史上最早提出“海南建省”的人。光绪十六年(1890),与观察使朱采一起筹款创建文昌县溪北书院。以“崇实学,黜浮伪,除俗习,息邪说,正人心”为教育宗旨。著有《潘孺初先生遗集》。
日本刊印的《书道略年表》排列了清代中国在日本有影响的三十二位书家,海南先贤潘存是其中一位,为岭南地区的代表。早在明治十三年(1880年),日本书法家中林梧竹,抱着专门学习书法的目的渡海去中国,向潘存学习汉魏六朝笔法,自此以后,日本书法爱好者以书法学习为主要目的,相继赴中国留学,揭开了中日书法交流史上一次革命性的转换。书法评论家黎向群先生对这一历史往事进行解读。
潘存的一生,除了向朝廷首倡“琼州改建行省”和创建溪北书院,服务乡梓的教育事业外,他的主要成就,还是在于书画金石的研究领域。《楷法溯源》(光绪三年至四年刊)十四卷,帖目、古碑各一卷,是清代最完备的书体汇集,也是清代刻版的名作之一。此著是杨守敬在潘存的指导下编辑而成。此书仿翟云升《隶篇》体例,按《说文解字》部首编排,收录汉代至五代的楷书于一编,共采古碑碣、砖文、造像646种,集帖82种。此书又名《今隶篇》,故亦采汉魏隶书中的波磔者,兼采行楷,以见书体自隶书向楷书演变的过程。每字均依原碑帖之大小,双钩摹录,并注明所采自何碑何帖。如有重文,则按时代先后次序排列。此书虽属字体字典一类的工具书,但考证详密,所采集帖目,均注明版本,所采古刻,亦注明撰者、书者及立碑年月、收藏之地,可供考据研究。
2009年4月日本研文出版社刊印日本著名历史学家、书论学家杉村邦彦教授所著《书学丛考》,其中在《近代日中书法交流史研究》一章中有一篇名为“日本近代书法之原点——潘存”。其文对潘存的书法评价甚高,认为日本近代书法的改端是由潘存带来的。
同治二年,潘存在北京与著名书家、碑帖专家杨守敬结识,并指导其研究金石之学。 潘存与杨守敬亦师亦友,共研书法金石之学。由潘存辑、杨守敬编撰了《楷法溯源》一书,该书是近代重要的书学论著。光绪年间,杨守敬受命朝廷出使日本,将中国的历代碑帖及潘存的书法作品带到日本去,传播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因此,潘存的书法艺术得以流传,并深受日本书家的喜爱,奉为皋钵,馀子风从,影响迄今。
潘存虽为书画金石学家,但从不作传世之念,而他的书名依然在日本远播。潘氏在日本的嘉名,实得其门人杨守敬、余瓗、中林梧竹等人的大力揄扬。日本修文馆刊印的《书道略年表》,胪列清代三百年的书家,如金农、郑板桥、刘墉、梁同书、王文治、翁方纲、邓石如、伊秉绶、阮元、包世臣、何绍基、张裕钊、赵之谦、吴大澂、杨守敬、康有为等三十二家,潘存跻身其中,可见潘存在日本书界的地位。光绪三年(1877),何如璋任驻日公使,随员余瓗元眉传授书法予中林梧竹,尝为中林题字:“日本字风将以梧竹先生为开山祖。余瓗携碑本东渡,得足下临之,以广其传,亦与有荣施焉。清国光绪七年辛巳(1881年,日本明治十四年)九月,余瓗。”翌年十月,余元眉偕中林梧竹渡海,经上海、天津回京,介绍其认识潘存。中林梧竹拜潘存为师学习书法,得潘氏笔法之诀窍,光绪十年(1884)四月学满,获潘氏题辞,返日,终成巨匠,从游者达二百人,被评为“银座之书圣”,与岩谷一六、日下部鸣鹤同称明治三大家。日本京都教育大学教授、日本书法交流史研究会会长杉村邦彦为陈振濂《中日书法艺术比较》一书作序时说:“明治十三年(1880年),书法家中林梧竹,以一介布衣抱着专门学习书法的目的渡海去中国,向杨守敬的老师潘存学习汉魏六朝笔法,自此以后,秋山白岩、西川春洞、日下部鸣鹤、宫岛咏士、山本竟山等等,以书法学习为主要目的,相继赴中国留学,揭开了中日书法交流史上一次‘革命性’的转换,其意义不可估量。”
日本在明治时代以前,以王羲之的书风流行,自中林梧竹向潘存学习书法之后,尤其是潘存的弟子杨守敬光绪六年(1880)至十年(1884)年在出使日本大臣黎庶昌的随员期间,广泛搜集国内散佚的书籍,并带去汉、魏、六朝、隋、唐碑帖及碑版拓本13000余册,致力于六朝北碑书法的传授,方使日本人的视野大开,学习汉魏书法,开创了日本书法多样化的局面。他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特殊的贡献。由于日本的学生钦佩老师的人品和书法,所以,潘存的书法作品很受日本书界的追捧。潘氏书迹传世罕见,流传日本亦多系临碑习作。据悉,三十年前神田书肆有大正年间(1912-1926年)博文堂发行《潘存临郑文公碑》,至为罕见。因杨守敬曾复日本友人:“嘱欲购潘孺初先生所临《郑文公碑》,现尚在鄂城家中。惟守敬与潘先生虽曰朋友,实守敬之师也。先生虽无帖不临,而不自足,每书就即反复书,及纸尽,随付字藏。守敬所得先生之字亦无多……。”由此札透见,似乎潘存不欲己作流传。
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书画收藏鉴赏家一行,专程前往潘氏家乡海南文昌找寻其后人,出高价收购潘氏的墨迹,但潘氏后人不为所动,不管日本人出价多高,都不肯出让,令他们败兴而归。日本人推重珍视潘存的书法艺术于此可证。
潘存研习书法,科举应制,始从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入手,奠定了其书法根柢。步入中年的潘氏,渐觉欧书过于拘谨,容易陋于板滞,移情至颜鲁公、李北海、苏东坡、米南宫等大家的行草法帖上,尤喜与自己性情相近的颜鲁公《争坐位帖》。后来,由于他致力于金石学,在京师以及各地大量搜集汉魏和六朝碑版进行整理和研究,在《郑曦下碑》、《高贞碑》、《张猛龙碑》诸碑上,用功尤勤,反复临习,可谓废纸近千万。所临《郑文公碑》,该碑因系郑氏为其父立碑,旨在为其父歌功颂德,态度自然肃敬,所以写来较为拘谨,笔画粗细接近,间距均匀,形态规整,虽然雍容端穆,有古制遗韵,但总觉缺乏变化。潘存在尊重原碑的基础上,以欧阳询的笔法为之,笔画轻重变化有度,能于规整中透见灵活的形态,间距错落有致,颇得郑字雍容古雅的意蕴。此乃潘氏深谙碑学之神理,与近人刻意追求斑驳刀刻之辈大相径庭。日本《书道全集》卷二十二,刊有潘氏节临《郑文公碑》,艺术新闻社刊印《中国清朝之书》,有临《郑文公碑》、《高贞碑》、《争坐位碑》诸碑帖,上述作品刊图均未见款印,应属潘氏的课稿。马宗霍《书林藻鉴》卷十二谓其:“以欧法写《郑文公》,亦能健举。”
潘存晚年(1893)创办溪北书院,邀请其弟子杨守敬题写书院名。他为训导学生的厅堂题写楷书“讲堂”木匾和主体楼题写行书“经正楼”两匾额,为其绝笔之作,笔致苍劲有力,气势磅礴,臻于妙境。其中潘氏在创作“讲堂”一匾时,刻着在“讲”字中少写一竖,这种做法通常在书法中所称之为残缺字,潘氏可谓用心良苦、寓意深远。学无止境,不论老师和学子都要不断学习,持之以恒,这是潘氏生命弥留之际的呐喊。潘存擅长楷、行、草诸体。若从书法史的角度去认真审视潘存的书法艺术,行书才是他代表书体。怀萱堂藏其行书《节录白居易太湖石记》立轴,纸本,纵121.6厘米、横37.8厘米,款题:“录太湖石记乙亥七月七日潘存”,潘氏平素很少在作品上署年干,信为潘氏五十八岁时的经意之作。此轴代表了潘氏行书作品,体现了其行书的典型风格语境,又蕴含着浓郁的学者书卷气息。
潘存是一位近代碑派的重要人物,他在书法金石诸方面的贡献,不仅止于是一部专著和书法作品的传世那么简单。他的书法创作与研究,预示了中国近现代书法的发展方向。还丰富了日本书法审美意趣和途径,促进了中日文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