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达20%的人一生中会患一次情感障碍,最常见的是抑郁障碍,你的熟人里可能就有,他们不愿意告诉别人,因为他们见了太多对病人的嫌弃。”
上面这段出于专栏《关系攻略》的文章《如何帮助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亲友》。今天看完这篇文章,开始只是对熊老师的处事果决和思路清晰很是赞叹。等我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才发现,到现在为止与我的人生有过交集的精神疾病患者竟然有5人,这还只是已知的,病情比较严重的。这5人中,2人离世,1人治愈,另外2人在消息断绝前都依然被精神疾病折磨着,且没有积极治疗的动向,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其家人。
一、红姐
小时候住在职工宿舍大院,在我们一群小伙伴中有位“孩子头”,她年纪大我们5、6岁,我们大多2、3年级时她已在读初中。红姐(昵称)长得很漂亮,喜欢穿一身红,夏天红色长裙,冬天红裤红袄。齐腰的黑发编成两股辫子,随着跑动在身后一跳一跳的。笑起来眼睛眯着,两个酒窝很深,很好看。
红姐很喜欢跟我们这群小屁孩一起玩。带我们捉迷藏跳皮筋;带我们去大野地探险,去废铁厂寻宝;带我们捉刺猬又放生,偷菜田里的花生吃,然后把钱放进塑料袋和花生秧绑在一起又埋进土里。
红姐威信极高,小朋友们无论有多大的矛盾,争执到最后总会说:“走,找红姐评理去”,无论她怎么判决,大家都服气,然后又打闹在一起。有那么2,3年,我们对红姐是依赖的,我甚至觉得我们那一波男孩,最初懵懂而纯真的“爱慕”对象都是红姐。
随着我们逐渐长大,学习的压力越来越重,一起玩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而红姐上了高中住校,也就渐渐的脱离了孩子圈,去成人的世界闯荡。之后很多年都没见过她,寒暑假也见不到,红姐彻底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初二的寒假,我从公厕出来,迎面就碰到多年未见的红姐。还是一身红裤红袄,长发却散着,很毛糙,仿佛很久没有打理过。她低着头走路,我连叫两声,她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视线马上就躲开了,很畏惧的样子,快步走进了女厕。我当时心里一沉,傻子也看出来肯定是出事了,赶紧跑回家去问父母,我们的父母都是一个工厂的,肯定有消息。
回到家问了母亲,得到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说是红姐谈恋爱,为此不顾家人反对辍学跟那男人跑回他老家去了,结果没过多久就被那男人给甩了。红姐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出了问题,从外地回来后就躲家里,不说话不理人,就那么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关于红姐的遭遇不一定准确,但状态是确实无疑的)
当时听完简直怒不可遏,马上就想找小伙伴们一起给红姐报仇去,就算不干掉那混蛋男人,也要废了丫的。上初中的半大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想问出那男人的下落,但几次以各种借口上门,都被红姐的父母和哥哥挡了出来,根本见不到她。怒火也就慢慢消退,最后只能是不来了之。
大约一年之后,再听到红姐的信息,就是她已经去世的消息。趁着父母和哥哥都外出的空档,她吃了一瓶子安眠药……
那时候并没有抑郁症的概念认知,现在想来红姐当时肯定是重度抑郁的。她的家人估计也没带她去看精神科寻求治疗,针对抑郁症的精神类药物还是很有效的,想来如果真的用药物治疗也不至于造成如此悲剧的后果吧。并没有指责红姐家人的意思,只是为如此妙人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二、刀疤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在家附近的台球厅认识了一个“小混混”,外号叫刀疤。这小子跟我同龄,前额向上的位置有一道硕大的伤疤,据他自己说是打架被人用刀砍的,外号也由此而来。
现在想想,其实刀疤算不上真正的“小混混”,他除了辍学整天泡在台球厅以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连小混混的必修课——劫钱,也没干过。刀疤说他不屑于干这种事,而且他要钱也没用。刀疤就喜欢打台球,台球厅老板是他远房表叔,自然是不用花钱的。
刀疤在所有同龄的“球友”里最喜欢跟我打,我是左撇子,左手持杆,他也是。他觉得这样公平,而我觉得这是借口。原因很简单,别人都不爱跟他打,他是臭球篓子,技术太烂,而我是唯一比他技术还烂的……
从认识刀疤就隐隐觉得他不太正常,有时候话特多,胡吹乱侃;有时候又特别沉闷,一天说不了几个字,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沉闷的时候总瘪着一张丧脸,每次看到他这样,我就改叫他“丧疤”,他也不生我气。但丧疤这个外号只有我能叫,有个自来熟的小子也学我叫他丧疤,被刀疤一脚从楼梯上蹬下去,此后就再没来过。
有一天傍晚下大雨,还赶上停电,台球厅在地下室,很昏暗。球没法打了,大家就坐一起聊天。我一直对刀疤头上那道疤的事很好奇,觉得背后肯定有个精彩的故事,那时候正流行《古惑仔》。那天刀疤没在,闲聊时就问台球厅老板,之前问过刀疤好几次,他总是撇撇嘴不回答,一脸不屑的样子。老板看了我好一会,把我叫进柜台,很小声的说出了让我震惊的故事。
刀疤的父亲是个酒腻子,每天从早到晚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经常喝多了打媳妇。他妈在刀疤5岁那年实在受不了了,一走了之。于是打不着媳妇就开始打儿子,刀疤经常带着一身伤,大晚上的从家里跑出来,躲进老板在农贸市场摊位的木板下面睡一宿(老板开台球厅之前在农贸市场摆摊卖菜)。
刀疤12岁那年,有一次他爸又喝多了打他,他一下就发飙了,扑上去疯狂撕打,还用牙咬,最后把暖水瓶砸了过去,把他爸的半个膀子都给烫了。他爸激了,一酒瓶子砸在刀疤脑袋上,他头上的“刀疤”其实是这么来的。由于闹得动静太大,惊动了邻居过来查看,才救了刀疤一命。
但从那开始,刀疤就隔三差五的发一次疯,不一定什么事就能引起来。发起疯来像疯狗一样,逮着什么砸什么,揪住谁咬谁。这时他爸终于是有所触动了,不仅戒了酒,还带着刀疤去看医生,最终被诊断为某种精神疾病(老板也不记得这个病的学名),终身需要靠药物抑制。
老板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我跟他关系不错,希望他以后有什么情况,我能帮他一下。虽然这事着实让我惊了,但还不至于吓破胆,之后的一段时间,该打球打球,该吹牛吹牛。而刀疤也一如往常,有时开朗热血,有时阴郁沉闷。很快,我上了高中开始住校,很少回家,也就没再去过那间台球厅,与刀疤的联系也就此中断。
十多年之后,在一位同事的婚礼上,遇到了当年在那家台球厅一起玩的朋友,问起了刀疤的情况,他和刀疤住在一条街上。这位我都叫不出名字的朋友感叹着说,刀疤都去世七八年了。
据说后来他的病越来越严重,药物的效果越来越差,一次发病时捅了他爸一刀就跑出去了。他爸不敢报警,怕追究刀疤的刑事责任。于是发动了很多朋友邻居去找,找了两天没找到,最终还是报了警。结果大约一周之后,在离他家好几十里的一条排污河里找到了刀疤的尸体,警方给的结论是意外溺水。
红姐和刀疤是因精神疾病去世的,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算是一种缅怀,希望他们在天国能重新找回真正的自己。
文章写到这已经太过压抑了。本来还想把另一个重度抑郁症最终治愈的朋友写出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人家现在已经结婚生子,生活幸福美满,万一看到了这篇就不太好了。而她也是我认识的5个精神疾病患者中唯一被治愈的,这得益于她父母的果断就医,才能在悲剧发生前将她救回来。
另外2人的交集不深,即不清楚他们的故事,现今也没了联系,但仅从他们家人当时的状态来看,恐怕结局都不会太好。一家人羞于启齿,另一家人只会责难和控制,希望他们不会走红姐和刀疤的路。
最后,用熊老师这篇文章中的两段话结尾吧。
1、如果发现亲朋好友性格大变,有明显的效率上的改变或者性格变得古怪,不要犹豫,赶紧陪他去看精神科,如果他的直系亲属不在身边,要及时通知他的亲属,很多疾病都是越早治疗,情况就会越好。
2、提议一个人的家人带他去看精神科,一定会被人觉得不舒服。但是和亲人朋友因为抑郁而有生命危险相比,被他的家人责怪,甚至就此绝交,都不是什么大事。热诚相助身边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大男人、大女人的为人处世之道。和拯救生命相比,一点点因为无知的批评和诋毁,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我认识的任何人都不要被精神疾病纠缠。万一有人出了状况,我会尽全力说服TA的家人带TA就医,希望你也能这么做。希望红姐和刀疤的悲剧不再发生。
20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