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音乐会是2011年度上海夏季音乐节多场音乐会中我最先决定要去现场的,《王健与杨雪菲的梦幻二重奏》。原因简单,我有一张唱片名曰《梦幻曲集》,是王健偕吉他大师戈兰·索谢尔录制的大提琴与吉他小品集,十分喜欢。对比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埃尔加的大协、德沃夏克的大协、肖斯塔科维奇的大协等等大作品,《梦幻曲集》蕴含的个人情感更加饱满和直接,赤裸裸、热气腾腾的情感流露最应该去现场应和。又,过些天王健与迪图瓦、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合作德沃夏克的大协时我正好在外地,不得不错过这场音乐会已经让我心疼不已了。
杨雪菲的吉他应该很好,伊萨克·阿尔贝尼兹的《西班牙组曲》特别是杨雪菲选演的《塞维利亚》,将吉他幽怨得销魂的特质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可是,在上海文化广场这么大的场子里,我又坐得靠后,喁喁私语隔了千山万水似,即便用心聆听,不免有些支离破碎。一直不愿意去音乐厅听吉他,是对的。
王健上场,舒伯特的《A小调琶音琴奏鸣曲》绵绵响起。之前,面对节目单我还在想,奏鸣曲中吉他担任什么角色?吉他替代的是钢琴,依然低弱,因为是配角,尤其王健一如既往地将充沛的感情投入演奏,所以,还行。第二乐章《柔版》了,呵,《阿佩乔尼奏鸣曲》!是的,我很无知,尤其面对舒伯特的时候。一直以为舒伯特只跟艺术歌曲划等号,《野玫瑰》、《鳟鱼》……是今年端午被我同学启蒙,才第一次聆听《阿佩乔尼》的《柔版》,一听之下,就不能自已,只能佯装眼镜上有杂色,借故擦去泪花。现在,毫不设防之下被《琶音琴奏鸣曲》如果音译的话就是《阿佩乔尼奏鸣曲》狠狠地击中了心门,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环顾左右,一边是一直在教导和被教导的父女,一边是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中年夫妻——听音乐会的好处是坐在一堆陌生人中间,他们在乎或者不在乎台上的音乐,都一定不在乎你在干什么,所以,我索性尽情地随音乐狂泻我的应和。
不怎么听舒伯特的歌曲,相比人声,我更喜欢乐器的声音。听过《阿佩乔尼奏鸣曲》,恐怕没有人体会不到舒伯特短暂的生命旅程中有多长一段是被忧愤填充着,居无定所、衣食有忧、满脑子的音符在空中漂浮,落不到白纸上,更别提化作音乐厅里绕梁三匝的声音了。无处倾诉的苦闷,磨损的是舒伯特的生活特质,数百年后由王健坐在舞台上一身黑衣黑裤几近完美地用大提琴复述出来,撕扯的是我们听音乐的人由此及彼的身心。“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是曹操。舒伯特聊以解忧的,是自我勉励,第三乐章《小快板》就是一曲自励歌,很是丰满,可惜,那是理想,现实在舒伯特时代就骨感,才过30岁,舒伯特在贫病交加中告别这个世界。告别时分,舒伯特是留恋还是弃绝?不知道。当然,他也不知道他留下的音乐让二百多年以后的我们深深地深深地留恋着他。
《王健与杨雪菲的梦幻二重奏》下半场,曲目全部来自唱片《梦幻曲集》,编排如此:埃尔加《爱的致意》、柴可夫斯基《秋之歌》、刘荣发《牧歌》、巴桑蒂《罗根河》和《来吧,来吧,我可爱的新娘》、大卫杜夫《无词歌》、皮亚佐拉《天使米隆加》和《咖啡厅1930》、维拉-罗伯斯《巴西巴赫风第五号》、法雅《西班牙舞曲》。好听,自不待言。好玩的是,节目单上有如此表述“王健的选取反映了他自己的生活经历……总之,Reverie一词所包含的‘忧郁’和‘梦境’之意,尽在其中。”是吗?我感受到的,是将这些曲目的曲谱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王健,运弓拨弦起来是那么情真意切。这样一个珍重音乐的大提琴演奏家,却偏偏告白演奏大提琴只是他的一门能让自己衣食无忧到老的手艺。看矮自己、平视浊世、仰望星空,难怪,这两年追随王健的音乐会,觉得他的演奏一年比一年地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