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汪海英探望完，晚上等韩明鹏回来，韩雨下班后也过来，一家人在餐桌上说起白天的事，第二天下班后趁没人探望，韩雨也跑来探望了。这完全出乎杨志雄的意料。她给他的印象毕竟还是几年前的嘛，何况又谈不上有多好；不过这事从韩雨方面说，那可是杨志雄无礼在先，他扯她头发，问她“你是谁啊，美女”，嬉皮笑脸的，试问有哪个美女回头还能多情的来抛媚眼，没瞪死他已经算他命大了。两人当天即都知道了彼此谁是谁，后来通过杨金枝等人，也都有点彼此的消息：韩雨在县里读的高中，然后大学在市里的一所艺术院校学美术，现在当然在县里的电视台上班了；而杨志雄，市一中，省里的大学，今年毕业后的单身父亲，昨晚餐桌上又“有责任”“有担当”，殊不知当无人的时候，杨志雄半躺在病房另一张空置的病床上，看着对面睡熟的杨朔，他也在审视他，茫茫前路，若是小家伙再来一次这么大的折腾，那可真要考验他们的父子关系了，但他自己该怎么做，出路在哪，他还没有琢磨出，这一切实在是太难了，想转型，或是寻求一些必要的改变，哪是那么容易一两天就能想到的呢，再待时日吧！

两人再次见面，杨志雄那冷酷的络腮胡倒更显他这些天来的沧桑了，韩雨这几年来却是越变越漂亮、性感、时尚，站在他面前的她一张瓜子脸的下巴似乎更尖了，又化了淡妆，顺溜的长发也烫成了波浪卷，脖子上一条围巾，一件白衬衫外面不怕冷的也只穿了件敞开的深蓝色的风衣，脚上是一双高筒靴，这一切在杨志雄眼里，似乎更不应该出现在医院了！

“……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了？”杨志雄说，他这些天想得太多，连说话也充满思索，空有笑的表情，却无笑的气息，更无笑的声音了。

“我来看看当年的调皮鬼，现在的好爸爸！”韩雨笑说，说的很大方，好像她来根本没犹豫过似的。

杨志雄接过她买来的水果、鲜花，他这里吃的已经很多了，但鲜花还是第一次。韩雨来看杨朔，小家伙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咿咿呀呀、手舞足蹬的还在噗口水，开心的算是基本复原了。韩雨问着杨朔为什么这么开心，杨志雄让韩雨坐床边的凳子，韩雨坐下来再去逗杨朔，小家伙反而更兴奋了，她再问他叫什么、多大了，杨志雄叫杨朔自己跟阿姨说，说他叫杨朔、他快八个月了。

“可以抱吗？”韩雨又问。

“你不怕口水的话，可以！不过要当心一下伤口！”杨志雄说。

“那还是别万一弄疼他了！”韩雨说，再仔细看了看杨朔。“你儿子跟你一点都不像！”

杨志雄吓一跳。“很明显吗？”问。

“你说呢？”韩雨反问。

“……好眼力，果然是学美术的！他像他妈妈！”杨志雄一下子等于找了两个理由。

韩雨白了杨志雄一眼，学美术肯定有助于分辨相貌，她只是纳闷他还知道些她的什么。

两人在床两边一时都有了尴尬。

“……你不是学中文的吗？”

“……然后呢？”

“然后学中文的人不都能言善辩的吗？”

“这是胡说，我就没这个本事！”

“你现在就像个糟老头子！”韩雨一脸不屑的说完，又去笑看杨朔。“朔朔，跟阿姨亲一个，好不好？阿姨下次再来看你喽！”说着吻了吻杨朔脸颊，站起来。“什么时候出院？”又来问杨志雄。

“应该还要好几天吧！”杨志雄送她。

“那说不定我真会再来一次哟！”

“出院之前，随时欢迎！”

“糟老头子！别送了吧！”

杨志雄停在门口，他不可能远送；看着韩雨离开，倒觉得她是为了报当年之仇才来的，她还变可爱了嘛！

出院前一天晚上，韩雨果真再来了一次；白天没人来探望，下午医生告知明天可以出院了。韩雨一来，杨志雄正好请她帮个忙，求之不得！

韩雨这次买了个毛绒玩具熊来，抱着杨朔有说有笑的也甚是开心。

“小雨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外面住，还是仍跟你爸、海英姐他们住一起？”杨志雄问。

“……我家在外面还有套房，我也偶尔回去住住。”韩雨回答。“怎么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又来反问他。

杨志雄笑了笑，所有的痛苦和迷茫没必要成天摆在脸上，该笑还是要笑出来的。“了不起……”杨志雄说。“哦！今天下午医生说我们明天可以出院了，所以我想跟家里说一声，你回去能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吗？”

“……然后呢？”

“然后让他们准备一挂爆竹！”

“迷信！”

“这不是迷信，这是喜庆！”

杨志雄半开玩笑的似乎又恢复了中文系人的功力。韩雨一声“好吧”开始对杨朔说些舍不得的话，还把头埋在他怀里佯装哭起来，美丽女人的撒娇功力也是可见一斑了。杨志雄微笑着叫杨朔向韩雨挥手说再见，小家伙已经被教过无数遍了；韩雨又高兴的让杨朔挥手给她看，挥完又问他“欢迎”怎么做，小家伙拍起手来。

“那‘谢谢’呢？”韩雨再问。

“‘谢谢’太复杂了，得以后用嘴说！”杨志雄说。

“那还会什么？”

“没有了，除了还会叫‘爸爸’！”

韩雨看着杨志雄那得意的样子，想杨朔也没人教他叫“妈妈”吧；不服气，她要教他叫“阿姨”。

“阿姨？那都排到哪去了！”杨志雄笑说。“爷爷奶奶还要等着他先叫呢！”

韩雨仍要做无用功，杨志雄看着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小雨你怎么没出国？现在出国那么热！”问。

韩雨自然也感受到了出国那股热潮，但不知杨志雄问的用意又何在，她不好再反问他为什么不出国，他连儿子的手术费都出不起，何况出国呢！想了想，“我怕我出去了又一心想回来，所以干脆不走。再说，我们的国家不也挺好吗，特别是我们的家乡！”说，连他们的家乡都扯上了，杨志雄还能说什么，他不也是为此才回来的嘛！

“行了，把你家的电话号码写给我吧！我记性不好，对数字更无感！”韩雨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杨志雄用病房的纸和笔写了。韩雨接过纸张，吻了吻杨朔，把他还给杨志雄抱，她将纸张放进包里，拿起它，真要说再见了，可能会再也不见。

“你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问。

“没有了！”杨志雄回答。

“……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呢？”

“……也没有了！”

“那就叫朔朔再挥挥手吧！”

杨朔挥了挥手又自己拍起手来。韩雨高兴的再吻了吻他。

“不过这个电话我不会打！”

“……为什么？”

“我会叫我同事打，也是女的，那样你父母就可以同样的误会一番，但却跟我没关系。”

聪明，还能恶作剧一番！

杨志雄此时说不清对韩雨的感觉，如果不是听杨志强说过她有男朋友，他倒想再问她一次“你是谁啊，美女”，重新认识她，再好好追求她，但且不说韩雨会不会爱上他，就连他自己，对爱情已不似当初那般自信；杨朔的一场大病摧毁的是他的整个心志！

几乎过去了两个星期，第二天是周六，上午杨志雄抱着杨朔去结账，回来收拾好，等朱青一来，他也就亲自送父子俩回去了。车上杨志雄还给朱青六千块钱，这次花费总共两万三千多。朱青接过钱，又数了两千给杨朔当见面礼，杨志雄也接了，两人之间默契的好像无需多说一句话！

回到家，爆竹响起，村里人大部分都跑来问候平安了；中午朱青还被留下来吃了顿午饭，叶桂珍说起三万块钱，朱青忙打断她，说今天高兴的日子不提钱的事，叶桂珍也就再不提了，如若认真说起来，朱青能有今天，还得感谢当年叶桂珍的影响呢，他对她仍然充满着恭敬。下午杨励丹买了东西也来看望杨朔，抱着他就像抱着个秘密似的，对杨志雄一句话没有：当他的面，她实在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话，这一切不都是他自找的嘛！

晚上，白天忙碌的人也过来坐了坐。杨志琴下班后跑来，朱峰竟然紧随其后。他那游戏厅已经开张了，前期主要是他在忙活，现在管理上得靠他发小，他还是追杨志琴最要紧。下午朱青去游戏厅看了看后，晚上朱峰骑着摩托车跟在杨志琴后头，进村时说他是来看杨朔的，小家伙今天出院了，所以他也要进村；杨志琴简直要烦死了，朱峰的人、家境甚至他所有的表现都很好，但她根本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还要成天跟着她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不过听了他的话后，杨志琴仍然选择过来看看杨朔，朱峰暗自窃喜的，原来杨志琴并不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嘛。

不久杨志强从汪海纷家打个转回来特意经过来看看，自是又一番叨扰。等到大家再一一散去，杨志雄疲劳的马上便脱衣上床睡觉，杨昌荣来抱杨朔。这些天来，别人不敢，杨金莲还是说了些言语来刺激她父母的，她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真正照顾得好小孩呢，就好像一个大男人根本不应该天天下厨一样，这迟早都会出大问题的，杨朔的问题就出在这。叶桂珍懒得理杨金莲，她白天带，他晚上带，还要怎样，有本事她们做姐姐的人赶快帮他找个老婆啊，那她日日夜夜的带都没问题；杨昌荣却附和着杨金莲，他感到很惭愧，杨朔回来他一定得多花点时间照顾他。杨金莲看着父母俩，她也是事后诸葛，杨志雄的问题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呢，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几天晚上让我跟你妈来带吧，你好好休息一下，在医院累坏了的！”杨昌荣说。

“没事！已经睡着了！”杨志雄说。

“我轻轻抱过去！”杨昌荣仍要抱。“你好好休息呗，省得下半夜还要喂奶什么的。”

“……那你们先带一晚……”杨志雄跟着把奶瓶、奶粉、开水瓶、一块尿布拿到西边房，回来躺床上连下半夜杨朔的哭闹都没听见，一觉睡到大天亮。

今天周日。上午杨金凤带着儿子也来呆了一天。晚上杨志雄烧开水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一早再刮去胡子，请了半个月的假，终要重新去学校了；到学校后杨蔓老师、梁老师、帮他代课的老师等也有一番关心——其中杨蔓还再找杨正问过杨朔的术后进展情况——杨志雄一一感谢，聊了聊，然后上课、备课，批改学生们半个月来的练习本、试卷——代课老师不可能什么都代——之前从不回家忙活的事，这几天回来也要加班加点了。

这天回来，杨正杨欣围着小方桌又在观看，杨志雄这次改的是试卷，改到杨正的时一边还跟他讲解一番他的错处，杨欣充满鄙夷的，一开始嗤笑，接着骂“笨蛋，这种错也会犯”，然后“天呐，你在学校真的天天梦游的吧”，杨正忍无可忍，“我叫你给我闭嘴，听到没？”说，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已不能再尴尬了。

“你叫我闭嘴……就有用了？你要是能叫所有人都闭嘴，那我才佩服你是真的有本事！”杨欣等的就是这种鄙夷，杨正不也经常恶心她嘛。

“欣，哥哥打你的嘞！”杨志雄笑说。

“哼，那就更长本事了嘛！——爸爸妈妈花钱让你上学，你到学校到底是干嘛去的，嗯？你自己说！”

杨正自己说？这杨金莲第二！反正杨志雄笑的是不能再好好改试卷了，杨正咬牙切齿的，说不定哪天他真会狠狠的揍杨欣一顿，今天是不可能了，今天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对杨志雄还开不了口呢，他们班可已经委托他好几次了；而后杨昌荣抱着杨朔也回来了。

赵梅终于生了，请的接生婆在家生的，她自己的母亲、杨家大妈、叶桂珍三人脱了鞋，也在床上帮着她和接生婆；下午四点钟小孩出来后，杨昌荣抱着杨朔去坐了坐，此时正是从她那边过来。

“梅梅生了，志雄！”杨昌荣进来说；杨欣听到杨朔的尖叫声，跑到院子就来抱过他了。

“生了？儿子还是女儿？”杨志雄问。

“女儿！你要不去看看？”

“……等等吧！”

女儿？瞎猜了大半年的儿子仍是女儿？杨志雄想着晚上打电话给杨国庆，不知他还会否打爆竹了，他家那一家之主汪细燕肯定是不高兴、脸色很难看的，赵梅的任务且艰巨着呢！

马上就要新年元旦了，杨正那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杨志雄还过不过元旦，十二月一日那天可是他先提出要搞个聚会的，杨正他们还从没听说过元旦也能如此玩闹呢。不过杨正问不出口，虽然他舅舅仍有笑脸，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他一个人的时候是非常落寞孤独的，所以这天课间时，同学们只有一起问他了，他们倒想通过这次聚会来给老师排遣排遣。

“你们都很想过吗？”杨志雄问他们。

同学们当然想过，不然还来问什么。

“那我们就继续过！”杨志雄其实真没心情过，但说好了的事情再答应一遍，更不能食言了。

于是学生们开始忙起来。先准备要表演的节目。节目单给杨志雄看过后，因为整个学校只有他们班过元旦，杨志雄还建议他们以班委的名义去邀请其他班上会乐器的一些同学来一起参加表演，他们自然照办，谁让他们的节目单实在是惨不忍睹呢。需要邀请的还有其他老师，他们还问杨志雄要不要去邀请校长，杨志雄笑着让他们去试试：除了杨蔓老师，能再邀来一个老师就不错了，还要去邀请校长；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杨志雄还怕校长、班主任说他呢，这些顽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们！

之后是凑钱，每人五块，学生们先买来了拉花、彩条等，周六放学后——由于元旦那天不放假，也不是周末，所以只能提前到前一个周日过——放学后，他们便用拉花、彩条等布置打扫干净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上“元旦快乐”，又搬动桌凳围成一圈，只等明天的欢聚了。

这天一早，杨正便和几个同学去负责买吃的，瓜子、桔子、水等，便宜量多的，五块钱的消费能力只能这些了。稍后杨志雄叫来杨志强、朱峰一起去一别班学生家抬钢琴，抬到教室后又嘱咐他俩十一点半左右再来帮着抬回去。接着学生们都来了，杨蔓老师带着女儿也来了，杨欣不好意思一个人来，抱着杨朔赶来，也就心安理得了。

九点钟，杨志雄特别吩咐买来的一挂小爆竹响后，元旦聚会正式开始。两个没有话筒的男女主持人先请杨志雄、杨蔓致辞，杨志雄让大家享受这次聚会，这是他们的聚会，然后叫大家鼓掌以示对杨蔓老师的到来和别班同学的热情参与的感谢；杨蔓首先表达了她的感动，虽然她不再教他们了，但她的心是永远跟大家在一起的，然后也让大家尽情享受，元旦快乐，于是节目表演拉开序幕。这节目表演？或许是太文艺了吧，尽管乐器手们早就看过了节目单，也各自分配了要伴奏的歌曲，但一连好几首歌曲，要么唱的不好，要么不在调上，等等等等，状况百出，走廊上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闹起来了。杨志雄先出教室制止了那帮闲人，他允许他们趴在窗户那观看，但再闹他就要赶人了；然后进来示意两位主持人过来轻声对他们说那节目单上不是有个小品嘛，把它提前到下个节目。小品？节目单上写的是小品，但两位同学却把它表演成了相声，还是对着稿子念的，杨志雄哭笑不得的，也不知该怎样才能令聚会生彩了。又唱了两首歌，杨志雄再示意主持人过来说把别班同学的节目也提前，他们会乐器的人独奏、唱功等应该不错，然后又让主持人去问问，他们班有谁会讲故事，笑话也可以。主持人去问了，回来说杨正有一个鬼故事，可以讲吗？当然可以，杨志雄还说到时让钢琴再来点音效呢。故事、笑话的量并不够，杨志雄又问谁能朗读篇好文章，或者背诵两首好诗，主持人觉得这就是他俩干的活，不在话下了；杨欣听得还能背诗，她不能只吃白食啊，她也自告奋勇，杨志雄问她什么诗，《念奴娇赤壁怀古》，好诗，她简直是来抢风头的。杨蔓老师也得有个节目，但她说她没有音乐细胞，她让她女儿唱首儿歌，也即是她的节目了。大家又来起哄杨志雄表演，杨志雄何需忸怩，一段笛曲吹的就是来炫技的，他又借过吉他来弹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声情并茂，他现在的心本就属于月夜嘛，杨蔓看着让她女儿抱着杨朔去领会歌词里那“轻轻的一个吻”，杨志雄白天般一并连小女孩也亲了口，整个教室都沸腾了，洋溢出的只剩下活泼和快乐！

聚会最后在大合唱的国歌声中结束，朱峰已经先来了；杨志强来时杨志琴和汪海纷两人手挽着手走在他前面，慢悠悠的只求来感受下久违的校园时光。他们都已吃过了午饭，杨蔓老师也告别回去，杨志雄说请大家吃顿饭，也只能看下次有没机会了；搬完钢琴后回来抱过杨朔回家，杨正杨欣跟着仍在回味着聚会，杨志雄却早没了兴致，如天气般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现实冰冷？是的！有人熬不下去还选择自杀呢！元旦后没几天，一直没康复的杨元华便死于老鼠药之下。那天下午放学后杨志雄来找杨朔，杨昌荣叶桂珍带着他都在杨元华家，屋里面全是人，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在好奇哪来的老鼠药呢！

杨元华死不足惜，他一辈子没做过好事，被蛇咬两次再自吞老鼠药，大家都认为这就是恶有恶报；他的两个儿子也巴不得他早点死；李金花虽然跪抱着程香英等老人哭了一会，但只一会，哭久了就不能再假了。李金花说她家从不用老鼠药的；杨国良老婆倪翠翠找出她家剩下的老鼠药，并没少一点；难道老鼠药是杨元华自己去买的，他怎么下的床，他能下床他干嘛还要找死啊……种种不解等到杨志强晚上回来便都一清二楚了。

晚上，杨元华的遗体已摆在了堂间东边一圈白布幕间，杨昌盛胡艳娇等一帮人仍在，杨志强从他家过来都已经急哭了，因为老鼠药是他买的嘛，买了有半个多月了，杨元华却选择今天才吃，可见他有多不想死。老鼠药是杨元华吩咐杨志强买的，杨志强说半个月前他来看看杨元华时，他抱怨床头老鼠太吵了，所以才让他帮忙买两包老鼠药的。杨昌盛怒视着杨志强，骂他长了颗猪脑袋，到底是干嘛用的：幸亏杨国平杨国良都巴不得杨元华早死，杨志强这是干了他俩不敢干的事，如果他俩想故意找点好处，甚至诬告杨志强谋杀，他该怎么办？

“谁能想的到大爸爸买来老鼠药自己吃呢！”杨志强还辩解，他的脑袋怎么可能是猪脑袋！

“那你也应该告诉大妈妈一声呐！”胡艳娇也说他。杨志强想想他这颗脑袋还真是颗猪脑袋，李金花当时妈的死哪去了。

葬礼放在三天后举行，不过杨元华这老王八蛋死还要害人，杨志强气的当晚就离开了村子，在镇里朋友家过了好几个夜，葬礼不用说更不会参加了；但千里之外的杨国庆、杨思婷、杨思颖、肖强四人却不得不回来奔丧，杨思婷肖强倒无所谓，他们提前回来可以充分准备婚礼，可杨国庆在电话那边就在骂娘了。

“妈的，老子女儿出生都没回去，他死倒要赶回去！”说。

“那怎么办呢，死者为大，还跟他计较什么！”汪细燕说，她与杨元华斤斤计较了他一辈子，现在人死了，一切自当阿弥陀佛。

出殡之前一晚，杨元华遗体入殓后在家需要拜祭一番，第二天上午灵柩抬往村西口再重复祭拜一遍，最后一程便是最终的归宿——河堤上的墓穴了。

这天上午杨志雄还有一二节语文课，他不便再请假，上完课赶来已经十点多了；杨国庆一行四人下火车从县城包车回来也才九点多。杨国庆提着行李先回自己家，家里没人再赶往村西口，找到远远躲着爆竹的赵梅，她还在坐月子，所以抱着女儿不必和其他女人一样去灵柩那跪哭。杨思婷也有几个月的身孕，和王素云走来，自然也免去跪哭了。杨思颖却免不了，头戴大白帽、身穿大白衣已经大哭到女人堆里去了，简直是嚎啕大哭的，边哭还边拍着棺材，嘴里喊着她大爸爸干嘛要死得这么早呢，都等不及见她一面，那老鼠药也是能吃的，就算要吃，也应该让杨志强吃啊，一番取闹，逗得围观的村民都大乐不已了，这哪还像个葬礼。杨元凤看不下去，大家都在假哭，杨思颖突然哭个什么劲；不等王素云过来，杨元凤隔着杨金莲就是一个爆栗了，眼睛死瞪着，杨思颖一看是姑姑，不好怎样，但她千里奔丧，不就为这一哭嘛，转到棺材另一边杨娟旁边，“娟娟我们继续哭！”又见杨志琴，“志琴姐！”杨志琴旁边是杨励丹，“丹丹姐……我都想死你了！”注意力完全转移，又去拉着杨励丹唠嗑了。

亲疏不同，杨国庆先手持灵幡听从祭祀先生以及他的钹声叫跪还是拜，围绕灵柩转一圈时再打岔踢了杨思颖一脚，杨思颖让他等着，她会踢回来的；而后肖强来跪拜，他整个人倒也看不出有多要强，或许全在骨子里了吧。

十点多杨志雄赶来，那边专门负责打爆竹的杨昌荣叫他赶紧的，说他的孝巾、白衣都在他妈妈那。杨志雄看见了叶桂珍，她抱着杨朔和杨家大妈站在一起。杨志雄过去披戴好白衣孝巾，又问杨朔需不需要去祭拜，杨家大妈让他抱去，叶桂珍说了句“去跟爸爸一起拜拜，让二爷爷保佑你平安”，杨志雄抱过杨朔，心想那就让杨元华也保佑他平安吧，如果死人能够的话！

杨思颖又来注意杨志雄了，当他跟在祭祀先生后面经过她旁边时，她轻声叫唤他，嬉笑着伸手还想来抱杨朔。杨志雄严肃的瞪了眼她；杨励丹却也来瞪他，好像在说干嘛那么严肃，她们已经跪了两个多小时了，他才过来，他还装模作样了！

该祭拜的人都祭拜了。又一挂爆竹响起，钹声、唢呐声中，杨国平端着灵牌，杨建和他弟弟、杨国良和杨进均手托丧棍，先护送灵牌回家。等待时，杨志雄和杨国庆走到一块。

“怎么样，叫爸爸了没有？”杨志雄来逗杨国庆。杨国庆一张黑脸笑的，“你儿子会叫啦？”问杨朔。赵梅说小家伙当然会叫了，她笑的也一脸的满足。杨志雄看着，也笑了。

那边杨思颖又连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摘掉大白帽也偷跑过来。杨思颖长得个子小小的，所以更显古灵精怪了；过来杨国庆再笑骂她还懂不懂规矩，她迎面就是一脚，“关你屁事！”说，她是来抱杨朔的，但杨朔也被她亲的伸手来挡着她的嘴，不解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烦人的怪物了。

杨国平他们回来了。村里八位头戴孝巾的汉子也跟来准备再抬灵柩。待祭祀先生又捣鼓一阵后，八位汉子便来让女人们离开棺材了。其他女人都很好说，可杨元凤突然又不舍起哥哥来，哭的杨金莲杨金音拉都拉不走她，但她再哭，她俩就不拉了，所以都乖乖的走开。

前面杨东等亲戚家的孩子各举着一根灵幡在前面开道，杨国福扛着一挂卷在长竹竿上的长爆竹随后，爆竹一响，孩子们开始跑，八位汉子同时只手拍打了次棺材，喝一声举起棺材出发，后面杨国平等随行，其他送葬人一一跟着，杨昌荣那杨国民帮着把剩下的爆竹都点了，一时间烟雾熏天的，真的是好一阵爆竹声声了！

女人不能送葬，杨国庆已让赵梅抱着女儿先回去了，但杨思颖偏不，虽然杨朔很不肯让她抱，但她抱着就跟上大部队，杨志雄、杨国庆无奈也由着她了。上到河堤时，枝叶枯落、小河干涸、沙洲寂寞、荒山萧索，一片严冬的肃杀，杨元华的死没引来的伤感，杨志雄触景生情，倒凭添几分哀愁，更神思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