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回家时本打算年不过完就回学校看书,然而这一下子整整多待了八个月。刚刚接到延迟返校的消息时,心情反而比以往平静得多。这可能是因为作业没写完,过年期间也一直在赶进度,保持着一种有规律的学习作息。每天看一会儿疫情新闻,气得骂街,然后再开始打开WPS写作业。24年来,第一次过了在家乡却不能家人团聚的春节,我虽然不喜热闹,讨厌之情也可想而知,因此也能理解某些决策的延宕。
八个月来,几乎没有娱乐和社交。除了前两个月因疫情延迟开学带来了自由阅读的时间外,剩余的时间都是一件事接一件事。有的人说这是超长假期,其实就说暑假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休过。除了见到几个家人外,也就是牙医。过年前几天,新闻称卫生形势不好,草草地与孙国伦见了一面。而在去年本就约定和侯小姐见面,转过这天后公共场所便全部封闭——至今也没有见到,说不定要相约明年了。
去年考研结束后,我拒绝实习在家躺尸五个月,躺到因缺乏运动而失眠,但还是很快乐。当时除了猜想今后再没有如此长的时间陪伴家人外,最重要的是已未放过如此长的假。印象中除了高中毕业的假期比较快乐外,总是有很多事等着我,压得我喘不上气,我非想躺尸不可。就说两三年前,我也不得不将大量时间投入各种资格考试,疲于奔命,甚至为此延迟了一年考研。可是,我又怎么能料到居然还有比那五个月更长的寓居家中的时光呢?早知这样,我根本不会选择去年躺尸五个月了。生活就是这样,根本难以预料下一刻的事情。经此一疫,相信很多人会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尽快做,想出去玩要尽快玩。“明天就做”,不论是拖延还是画大饼式激励,都是很有害的。
疫情期间在家不敢吃白饭,何况整日学习也有害身体健康,我分担的家务主要是拖地、做米饭和洗碗。到了晚饭,我爸和我妈聊起一天发生的新鲜事,基本把我晾在一边。等到筷子一放,俩人便“手拉着手”到工地装房子(这个过程往往没有“手拉手”这个动作,实质是我爸逼我妈说:你怎么可以不去呢?然后据说在现场只有我爸干活,我妈看着干活,也没有一句话)。大部分时间里我和他们没有交流,享受着独处的自在和寂寞。今年掌握了一样知行合一的本领,那就是如何用敷衍话改善家庭关系:在适当的时候说上两句学历史有多么糟糕,我妈的脸上便能流出得意的神情(而非笑容)。
因为不曾料我还有在家中学习的时候,因此家中只有一方极狭窄的书桌。我坐在桌前也感到空间狭窄。闲暇时分,我望着前后的两扇窗户。违章建筑越来越多。后窗的违建搭在一个类似于地下通道的出口的房顶上,我看着它的楼盖得越来越高。中间有一天,城管执法曾将小车停在楼对面,但很快又离开,现在楼房已经上梁大吉了。前窗的联排别墅群则私建得如火如荼。因为此种楼型有很多阳台空间,房主便选择将其改为房间,甚至是在庭院里立柱扩张阳台面积。有一位临江的业主,将偌大的阳台外面加宽一大圈儿,过了一阵子发现自己立的柱子不坚固,又请了装修队在柱子外包裹钢筋水泥。他一完工,别的业主也选择往外扩大一圈儿。最后,别墅群里的绿地被扩进私家,院墙间只剩下窄窄一小条过人的路,不失为一种新“三尺巷”——占他三尺又何妨!
我没有向执法部门打电话,仅仅通过父母再向物业转告。我为什么不嫉恶如仇呢?毕竟我不常住在这里。我们总明白,世界上有些问题的确是不能用法律解决的,就像那辆开走的执法小车一样。有一天,我陪母亲在别墅群里散步。她羡慕地说,住在这里真好,都是有钱人,吃体制饭的一辈子也买不起。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一套大别墅呢?我不语。许久,我说,今年看出了吃体制饭的各种便利。她不语。后来,她又开始指点着哪家的房子装得好,哪家的违建格调与楼体和谐,问道:如果你有一套这种房子,你会违建吗?我答道会。她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呢!我想这与问苏联老农如果你有一百万是一个性质的。我心态上不是住别墅的人,自然有了空间,又不受法律制裁,便想要私搭乱建过把瘾。话说回来,住在别墅区的人,可能收入略阔一些,可心态是否也做好了住别墅区的准备?就连卖房的地产物业,是否也是如此?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大家的灵魂都有可能甩在步子的后面。
八个月来的生活其实可能比在校健康得多,这期间大多数时间我妈都待在家中,因此我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过去我极早起床,但我自己知道,高中三年我未曾睡过懒觉,大学第一年想睡也睡不着,直到有一天,突然那种感觉变了——再也没有过早起时迎接新的一天的快乐,而是看到天亮心中恶心,感到无尽的锥心的痛苦。记得小时候看到清晨的阳光我非常快乐,想起这一天有很多事要做,而现在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这种快乐了。讽刺的是,这八个月阳光灿烂时,我足不能出户,进入夏天又有无尽的阴雨,因此清晨和前几年一样,不可能感到快乐。每天除按部就班做功课外(也不知道都做了啥),像老头一样围着荒无人烟的小区走两圈,见不到女生,感觉像蹲监狱,压抑气氛可想而知。久而久之,口齿不清楚了,每日消磨在B站上的时间大幅增加。这时突然领悟了一个道理:人不能脱离社会,脱离社会是毁灭一个人的最好方法。监狱对人最大的惩罚,与其说是限制自由,不如说是消解人的社会性。因此,我们对自由的理解,绝不能只从“行动自由”或是“自由自在”去着眼。在封闭的环境里,心境也不可能自由。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也许觉得观赏它的人们很可怜。而人的交往方式应是综合的,绝非仅能用网络代替。今年的结婚率是怎样呢?还没有最终数据。可能有些居庙堂上的人特别关心。但这个时节分手的人众多,这是不难设想的。有的危害是直接的,而有的后果则需放到很长的历史维度去观之。(改稿之日,我恰好看了一部《男妇女主任》,意外想起《乡村爱情1》的初衷也是为了宣传一项国策,后来这位导演被取代后,才变成了象牙山肥皂剧)
以上是八个月间的一点感受。只吃一种饭容易营养不良,只在一个地方生活容易眼界偏狭。人的一生如果有无数可能,最好是见识过不同的人,尝过不同的生活,而不是指望有现成的灵丹妙药可以解决一切困难,实在不行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图个乐活。有的人告诉你:你一辈子一定要干这件事!这件事多么多么有意义!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定之规呢?要警惕的倒可能是,每个人的观点背后都由他所处的阶级主导,也就是立场决定观点。这本无可厚非,但要想清楚自己是住在淮南还是淮北。与其为名利而于一项量化的“指标”患得患失,不如扪心自问每日是否使知识和技能有所进步,是否克服了自己的一个缺点,是否过得充实而有意义。专注于当下,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