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不止一次经过了这家商店。它有一个很神奇的名字,叫做“微笑面具商店”。这一次,我决定走进这家店去看看。
我轻轻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是一位满头银发,戴着金边眼镜的先生。他浑身散发着儒雅清冷的气质,感觉十分和蔼却又有着无形的距离感。他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我点头示意,然后缓步朝里走去。这家店很大,以深蓝色和金色为主色调,凸现出浓重的金属感,地面锃亮,光洁如镜,像是反射得出人的倒影。而装潢却十分简单——一面三米高、十几米宽的深蓝色墙体就当作了商品陈列区。
我定定地望着这满墙的面具——如它的店名,全是微笑的神情。刚开始粗略地看过去,我也说不清它们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看上去感觉它们表达的心情都有所差别。但当我走近一些,细看,这些面具的不同就在于嘴角上扬的弧度、面部或僵硬或自然、眼睛或弯成月牙或平直成线等等,这些微小的细节让面具看上去不一样。我不禁惊叹:这些面具简直就如同真正的人脸!
也许是老板注意到我的惊讶,慢慢走到我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笑着问我:“您需要哪一种面具呢?只要您有想要的微笑,我都会满足您。”我面向着态度极好的老板,嘴巴一张一闭,实在不知道我这会儿该问出些什么。沉默一会儿他又开口道:“这些都是可以根据客人自身的条件定制的,墙上的算是模板。”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些面具都是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生活。所有的人看到笑容都会变得宽容愉悦,微笑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苦脸可不讨喜。人们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微笑,他们也无法做到这样,而我,可以帮助他们实现这个需求,我可以创造微笑。”说完,他又摆着那张和蔼的微笑脸看着我。
从我进店起,他好像就一直在这样笑着,嘴角弧度不大,十分有分寸,是刚好让人看起来觉得舒服的样子。听完他的话,我想起自己因这张臭脸得罪过多少人,本只打算看看的我未免动摇了些。我看了看墙上,拿下一个看上去非常温暖真诚的微笑面具,对老板说道:“就这个吧。”他接过面具,说:“请跟我来,我需要根据您的面部条件为您定制一个适合您的面具。” 我环视了一遍这家店,这儿除了墙就是柜台,还能往回走哪儿去?除了进店的小玻璃门,也没看到哪里还有门啊。我疑惑不解地看着老板,只见他走到墙角,手放在最边上那列中间的那个面具上,顺时针一旋,这面并不小的墙沿中线转动了。转到30度左右,它停下了,老板走了进去,我呆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默默感叹这稀有的设计。
发现我没跟上的老板转过来对我说:“请跟我来。”我这才跟上他的脚步。“请坐在这里。”我按他说的做,坐在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上。接着他从旁边推来了一个仪器,让我把脸对准仪器上的屏幕。他按下按钮,就像是拍照一样,我眼前闪过一道光。“好了,您的面部数据已经保存,请三天后再来取您的面具,到时候再付款。”说着,他把我带到了店门口,“慢走。”我朝他点了点头,回头看见那面墙已经恢复原样。
接下来的三天,我照常生活着,等着取面具的那天到来。
三天后,傍晚。
我再一次推开那扇深蓝色镀金边的门,老板将一个黑色皮箱递给我,“祝您使用愉快。”我付了钱后走出商店,无奈地看着手上的皮箱和发票,暗自说道:“唉,花这么多钱,就买了个破面具!这是黑店吧?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我对自己的行为深感不解,平时生活中处处都要精打细算的我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浪费了一大笔钱!不过东西已经拿在手上了,又是定制的,退回去老板估计也不收,那就拿回去看看吧!
到了家里,我小心翼翼地将皮箱置于桌上,打开金属扣,拿出面具,仔细查看了一番:“前几天只是看着那墙上的样品都觉得做工精细,今天拿在手上,触感也与真人的皮肤十分相近,真是不得不令人叹服啊!”我感慨一番后,照着镜子比比划划,跟我的脸简直完美契合!我觉得这面具有一点配得上这个价格了,良心商家啊!
我沉浸于它的完美之中,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同样躺在箱子里一张纸条。我拿起纸条,跟着上面写的小声念了出来:“本品仅在您面对他人时起作用。”
我顿时又觉得自己被骗了:“怎么还有限制?一个面具而已,我居然还不能掌握它的作用?况且,面具能有什么作用必须得在有人时才能发挥出来啊?”我被这行字搞得稀里糊涂的。不过既然专门这样说了,应该是有它的原因的。
眼看天已经全黑了,我把面具放回箱子里,扣好箱子,放在了书桌上。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要去上班。看到桌上的黑色皮箱,我的目光停顿了几秒。“上班戴什么面具啊,奇奇怪怪。”我压下门把手,走出家门。
去公司的路上,我内心一直不太平静,看了一遍又一遍被我装在包里的面具——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时间回到出门前……
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呢?我始终有些好奇那张纸条存在的原因,我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面具有何不对劲。哎呀不管了先带上,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于是这个面具就乖乖“躺”在了我的包里。
到了公司,我坐在我的工位上,思来想去都觉得哪儿没对,但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我这么疑惑。中午,我趁着同事们都去吃饭了,提着包到卫生间里,拿出包里的面具。我对着镜子,戴上了面具。
它竟然与我的脸完全重合!我摸着自己的脸,与原来的皮肤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完全看不出来我戴了面具,简直就像是缝上去的一样!镜子里的我已不是原来那样“顶着臭脸”,而是有着让人看着就很舒服的微笑。我的惊讶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连我自己看着这张笑容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走出卫生间,看到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平常都不是很想与我打招呼的小王竟微笑着对我说了声“下午好”。我礼貌性地回应了他。跟我关系近的小木一进来便对着我说:“今天心情不错啊!好少看你笑哦!”我不知回答些什么。这面具真有这么神奇?这效果未免也太显著了些。
接下来我每天都会戴着面具上班,与同事们的关系也变得比原来好了不少。这让我感觉很开心,毕竟工作以来第一次与同事们有这么融洽自然的相处。
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折。
我和别组的一个新人一起完成一个项目,我负责前半段,老板确认过没有问题,那个新人也看过了说没有问题,就接着后面的事宜做下去。可是到了与客户交接时,这个项目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客户勃然大怒,说要解约,老板赔尽了笑脸,说给他换个人重新做这个项目,劝了好久,客户才答应。后来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解释说问题不出在我负责的部分,而且我给老板和那个新人都看过,他们也都说没有问题,我这才交给那个新人。结果老板根本不听我说的话,还说他是新人,犯错很正常,而确保这个项目顺利进行是我的责任,出了问题,自然该找我。
我听完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脸上的微笑一直在向老板表示歉意。我非常不服,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开始我们就分工明确,到头来出了问题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这换成谁都该想不通。但因为我控制不了我脸上的微笑,所以我就这样听老板训完,回了自己的工位。同事们纷纷朝我这边看,而我无法找回以前的气势瞪他们一眼让他们少管闲事。
我气急败坏地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想要撕下这可恶的面具,我从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人,就因为这个面具,我不得不任由别人毫无逻辑地指责。我用尽最大的力气想要撕下它,却发现它怎么也撕不下来,我顿时十分慌张,当天就冲进了微笑面具商店。
店主正翻看着手上的书,看见我急冲冲地进来,用他那张和蔼的微笑平息我的怒气。想必他是猜到了我这个反应是为何而产生的——因为我的行为举止与脸上的微笑严重不符。“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我的脸说道。“微笑面具,一旦你已适应它的存在后,若你强行摘下它,它便会永远停留在你的脸上,再也无法取下。”他平静地说道。
我彻底愣住了,“再也无法取下”。这几个字一直在我颅内盘旋,我的头脑感到无比混乱,心脏狂跳不止,虚汗止不住地流下,渐渐地,我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后来,便没了知觉。
醒来后,我躺在医院里,身旁没有人,我的目光呆滞,那弯起完美弧度的嘴角,令人舒服的笑容,永远停留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