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抓着一只布袋,里面是暑假作业簿,铅笔盒,还有几件夏天衣服。
公共汽车上人照例很多,四周窗子大开,开不了的那趟座位周围就暗暗浮动着一层酸臭沸腾的雾气。
妈在旁边絮絮叨叨:“学校组织去外地进修,你爸出差,在姥姥家听话,别让姥姥姥爷操心!”
云子看着窗外懒洋洋往后跑着的树,心不在焉地应着。这样的借口她听了太多,有时候都替这两个大人干着急,跟上上一次重复了嘛,应该拿个小本本,说一个划一个,划一个再想一个,省得让这个成绩虽然不太好,但讲道理智商还不算低的女儿在旁边听得尴尬。
尽管彼时云子还小,尚且不懂何为尴尬。
阳光声势浩大地晒过来,亮晃晃,滚滚烫,叫人无处躲藏。
到站下了车,公共汽车带起滚滚的黄土扬长而去。云子是有点洁癖的,她紧闭着眼睛,拉着妈妈的手,屏住呼吸,想等黄土暴过去再走。而妈妈一如既往的急性子,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冲进了漫天尘土中。
好在姥姥家离车站不远的,走个十分钟就到了。一路上碰到的每个村人都跟妈妈热络地打招呼,妈妈跟他们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可是云子不认得他们,就算认得,也不记得。妈妈拽着她细瘦的胳膊说,来云子,快喊舅舅!快喊姑姥!快喊婶婶!快喊表嫂!……
云子拼命眨巴着眼睛,人们的脸孔在黄土风暴中看上去都很模糊,都一样。她挤出一丝笑容,根据妈妈的指示喊着这些陌生的称呼,两挂睫毛扑簌簌地往下落尘土。
远远看见姥姥家门上的两只铜门环,妈妈已经放开了嗓门喊:爹!娘!我们回来了!说着,放开了云子的手,把一只手上拎着的整鸡和水果分到两只手上。
姥姥姥爷迎出来,手上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针线和水瓢:回来啦。云子来啦。
姥爷脸膛晒得黑亮,笑出两个酒窝。姥姥有些花白的头发往后梳得整齐,跟姥爷站一起,脸白净得像藕心。他们的声音澄净了乌烟瘴气的空气,比当小学班主任的妈妈更恬淡文静。
云子紧跑几步,忽然又有点儿羞涩地迟疑,把布包背在身后,慢慢挪进狭小的堂屋里。
交接仪式简陋而迅速,一顿午饭,大部分的菜是昨晚剩下的,妈妈又做了一条鱼,炒了盘扁豆土豆炒肉。云子吃饭一向慢得出奇,前一秒还听妈妈在教训她吃快一点,转头就不见了妈妈的踪迹。
她慢慢嚼着嘴里的馒头,知道自己是又被扔在这小村子里了。
姥爷把云子最爱吃的菜搁在她面前,麻利地把碗碟收拾好,坐在炕沿儿上慈爱地端详着这个瘦小的满腹心事细嚼慢咽着的小姑娘,轻声说:“云子,下午我们赶集去。”
云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每个月一回的赶大集是何等的热闹!城里是绝对感受不到的!她赶紧三口两口吃完了,嘴巴一抹:“姥爷,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