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下的南京火车站广场

    1997年12月的一个晚上,只记得天在下雪,忘记了是哪一天,或者说在自己的思想意识里刻意地回避了这个具体时间,不愿去想起,却又常常不经意地会记起那个雪夜,那个雪花飞舞路灯昏黄的南京火车站广场。

    那是我退伍回乡的日子,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在凌晨三点多钟踏上省城南京这片坚实的土地,第一感觉就是“可算是到家了”,毕竟只要等到天亮去长途汽车站转个车,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就能回家了。

    出了站,凌晨三点多钟,也没有地方去,就在站台售票厅的门廊下呆着。1997年的南京站还没改建,不像现在的广场三层立体结构,到处可以挡风避雨,那时的广场就是一个空旷的大场地。黑夜里的广场,雪静静地下着,广场中央一根高耸的路灯投射下昏黄的灯光,远处的建筑群都在熟睡着。

    火车站是个无眠的地方,进站口出站口售票厅侯车厅一直都有人来人往,在门廊下躲雪等天亮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些旅馆的拉客妹、开黑车的司机、讨钱的老头老太太在凌晨也不睡觉,依然坚守岗位,敬业的很。

    穿着摘了肩章领花的旧军装,在人群中也并不显眼,但一看也知道是刚退伍的兵。

    “当兵的,去哪里,我送你?”这是开黑车的司机在拉生意。“不用了,我的路远。”我心里想,可别了,早听说开黑车的宰死个人,我可不敢坐你的车。

    “兵哥哥,住店不?卫生旅馆!”这是旅馆的拉客妹在和我说话。“不用了,一会天亮了。”看到太多关于火车站拉客妹不好的报道,我怎么敢住她们的店呢。

    “老板,给两个角子。”讨钱的老太太“哐当哐当”晃动着她的大搪瓷缸子一路走过来,挨个要钱,没有人给她,她就继续“哐当哐当” 晃动着她的大搪瓷缸子走向下一个。我也没有理会她,临走时指导员说过,车站上的小偷骗子多,要小心这些要饭的拉客的。

    在门廊下依着墙站着,舍不得坐在行李包上,包里有给外甥买的零食和玩具,还有给父母买的一些东北特产,怕坐上去压坏了。风有点大,雪飞进了门廊,我就拎着包往拐角那去,那里有一个柱子和墙壁的形成的小凹陷,正好可以塞进两三个人,还可以避风。

    拐角处已经有了一个老爷子,穿了一件黑色棉衣,看上去挺整洁的样子,笼着袖子,依着墙在打盹。我以为也是个等天亮的旅客,也没有在意,就放下包,也靠着墙站着,看着外面的雪发呆。

    “小伙子,你是才退伍?”老爷子忽然对我说话。

    “是啊,大叔。”我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哦,我也是刚从我儿子部队看儿子回来,在南京转车回东营。”

   “你儿子也当兵呀!“我挺惊喜,”大叔你家是东营的啊?我有一个战友也是那里的呢。”

    “是呀,我儿子在江苏当兵,我来看他的,在他那住了一段时间,走的时时候,他又给我买了江苏的烟又给我买了茶叶还有很多东西,塞了一大包。”

    “哦,大叔难得来江苏一趟,你儿子买点土特产给你带回去也是应该的。你儿挺孝顺的啊。”

    “儿子是很孝顺,就是我挺倒霉的。昨天下火车,包被偷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我对他看看,真没有看到有行李啥的,心中一阵同情心泛滥。“那你怎么回家?”

    “先在火车站呆着吧,给儿子打了电话了,他会寄钱过来。”

    “你一直在火车站呆着呀?”

    “没有办法呀,没有钱,住不了旅馆,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呢。”

    我几乎没有考虑,伸手就摸出了左胸口袋里的一张五十元纸币,那是退伍时指导员给我们退伍兵的,说就不买什么纪念品了,让我们自己买点东西在路上吃,我就一直装在左胸口袋里。现在想也不想伸手就摸出来给了这个老爷子:"大叔你去买点东西吃,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然你儿子也找不到你呀。“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老头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伸出来紧紧捏住了钱。

    “感谢你,感谢你!我就去找个小旅馆,住下来吃点东西,等我儿子寄钱来就回家。你们当兵的就是好,好人呐!”老头正和我说着,讨钱的老太太又走了过来,“哐当哐当”晃着她的大搪瓷缸子,“没有钱,你快走。”我还没有说话,老头倒先开了口。

    “哎呀,是你呀!”老太太抬头看了老头,手还在老头身上扑打了一下,像很熟悉的样子。

   我疑惑地望了下他们,老头说,“小伙子,谢谢你呀,我先走了。”说着快步就下了台阶,走进了广场的黑暗处。

    讨钱的老太太“哐当哐当”晃着大搪瓷缸子走远,我依着墙壁着,呆呆看着雪,心中却越发的狐疑起来。这老头说是山东东营人,怎么没有山东口音,说话倒有点像南京普通话?这要饭的老太太怎么会和他很熟悉的样子?

    “兵哥哥,住店吗?”又一个拉客妹从广场下面的台阶上跑了上来,照例问了我要不要住店,看我没有那个意思,她也就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走开去问别的旅客,就站在我旁边避雪。

    “你今年才退伍吗?”一句和那老头相同的问话。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我们村子有很多人当兵的,当兵的人都很好。”

    我又看了她一眼,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旅馆拉客妹,都是做不好的事的?”她似乎很敏感,问出这一句话。我吓了一跳,“没有,没有。”

    “其实真的有这样的人,也不怪你们乱想,”她继续说,“但我们不做这样的事,人苦点没事,不做不要脸的事。”

    “我是安徽乡下的,家里穷,就出来挣钱,又没有文化,只能做些给旅馆拉客的活儿,我们也是凭本事吃饭。”

    “嗯,你们也不容易,大晚上也睡不到,天还这样冷。”我附和了一句。

    “干的就是这不睡觉的活呀,凭本事吃饭,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拉客妹像是打开了话篓子,“刚才下去的那个老骗子,天天在这骗钱,真不要脸。”

    我心里一咯噔,“哪个老骗子啊?”

    “就是刚刚从这台阶下去的老头子,黑衣服的。”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奔腾过一万头羊驼。

  “住店吗?”又一声清脆的拉客声。

   “都没钱回家了,还住什么店!”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小梅”,旁边的先来的拉客妹似乎认识刚来的这个,“小雪,是你在这儿呀,我还注意呢。”两个人打起招呼来了。

    “你没有路费回家了呀?”先来的那个叫小雪的拉客妹问我。

     “嗯”,自己的善良刚刚被无情地欺骗,受伤的心很是很委屈,也没有注意她说什么,顺口“嗯”了一下,其实我身上是有钱的,贴身的口袋里放着退伍金。可这一声“嗯”却让小雪误会成了我是身无分文的窘迫。

    “上次也有一个兵哥哥,没有钱回家,在火车站呆了好几天,一个人就坐在那里,有时还会唱歌,唱的都是你们部队的歌。”小雪说,“感觉特难受。”

    “我也看到了,听小陈她们说是两个人一起探亲回家,路上被偷了钱,两个人就凑了钱只能一个人先走,另一个就先呆在火车站等先回去的人来接了。”那个叫小梅的拉客妹说,“在车站呆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吃饭没有,一直坐在那不动。后来就不在了,可能来接了吧”。

    小雪把小梅拉到一边去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在想着我的心思,也没有注意。小雪过来把一个东西塞我手上,我下意识地接过,原来是十块钱,刚想还给她,她已经和那个叫小梅的姑娘快步跑开了。

    “我有钱的,我不要。”我喊道。

    “兵哥哥,天亮了就快回家吧。”远远的传来她俩清脆的笑声,两个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跑远,消失在漫天的雪花里。

    “当兵的,你可真厉害!”没拉到客的黑车司机又转了过来,忽然对我说。

    厉害?什么意思?我心里却没有空余的地方去思考黑车司机的话了,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堵的慌。善心被人欺骗所遭受的打击,却突然被陌生人的善良所抚慰,我低着头,眼中却满是泪水,有委屈,有懊悔,有感动。

    1997年那个雪夜,我不愿去想起,却常常不经意地回忆起,昏黄的路灯,漫天的雪花,那个叫小雪的姑娘。

    1997年的那个雪夜,我不愿去想起,却又不得不承认,南京火车站广场给21岁的我上了正式走上社会的第一课。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文字并不能描绘出当年的情景与当时的心情,只能聊以纪念。人间有邪恶,更多还是善良,有时自己不经意的一个小小的善意,也许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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