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便利店

粟子今天在便利店值晚班,便利店的晚班要一直上到第二天的清晨。她到了店内,看了看排班表,今天和她一同值班的是新来的同事大宇。便利店为了安全起见,排晚班的时刻,都刻意地安排一名男员工。

粟子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套上了标志性的绿围裙。她同白天班的同事交接了工作,还差一点时间,到休息室倒了杯热水。店里每个月都赠给每位员工5杯现磨咖啡,可以任选口味,而且还是大杯。粟子每次都会留下两杯,带到家里请爸爸妈妈喝,尽管他们一再声明,他们不喜欢喝,可每次看到粟子带回的咖啡仍笑得合不拢嘴。

她出了休息室,白天班的同事已在做下班的准备,大宇这时也来了。他同粟子打了招呼就跑到店铺的后面。

先是粟子轮值收银。

今天天气热,店里来的人多。顾客大多是周边的居民,他们穿着短裤T恤,孩子们在店里乱跑。夏天的便利店凉气袭人,这里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有的人买一瓶水,坐到靠窗的座位上,慢慢地喝,坐在那里的人都在低头看手机。

收银台前没有人付款的时候,粟子望着看手机的背影,忍不住想:什么内容这么吸引他们?或许只是无聊吧。粟子自己也在无聊的时候刷手机,等刷到再无更新,还是忍不住把屏幕向下拉去,就算偶尔有蹦出的新内容,只是一些了无新意的资讯。

现在的新闻都是这样,起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名字,吸引人的眼球,点开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要有人点开,网页就算赚到了点击率。就和店铺的进店率一样,先吸引顾客进店,粟子总结到。

“来一包烟。”一个男子大声喝到。

粟子哆嗦了一下,刚才太过专注,当这个男子出现在收银台前的时候,她显然没有准备。

“要哪一种?”烟柜在她的背后,店里怕丢失,所有的烟都放在专柜里,不开架出售。

男子的眼睛跃过粟子的头顶,向后面的柜子望去。粟子躲到一边,留出开阔的柜子。男子的目光在烟柜上扫来扫去,犹豫了一会儿,对粟子说:“给我拿一包20元的。”

他没说品牌,粟子问:“请问要哪一种?”

男子又看了一遍烟柜,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粟子选了一款销量最高的放玻璃台上:“这个可以吗?”男子拿起来了看一下,“可以。”

他开始掏口袋,他拿出了手机,粟子拿了扫描器,以为他要用手机付款。男子把手机放到玻璃台上,继续在口袋里翻找,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现在,用现金的人少了。

男子把纸币递给粟子,没等粟子看仔细,就转身而去。粟子平整了钱币,放到收银盒,打出一张收银票,扔到了脚下的垃圾筐里。

店里乘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去,粟子看了看手机,快到午夜了。

“大宇,大宇。”大宇有好一会儿没在店里出现了。

大宇从休息室里冒出头来,“马上过来。”

“当班期间不能去休息室。”粟子强调。

大宇摸了一下头,“我想喝点水,就看了一会儿手机。粟子姐,有事吗?”

“你看看需要往锅里加茶叶蛋吗,最好再放几根关东煮。一点前,店里会有小高峰。”粟子顺手把座位区的座位都摆正了。

“粟子姐,为什么一点前会有小高峰啊,都这么晚了,马路上哪有人。”

“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刚看完电影,或者想吃东西了。谁知道啊,反正总有人进店。我刚上晚班时,也好奇半夜还有这么多人。那些老店员早就见怪不怪了。唉,每个午夜都飘荡着不想回家的灵魂。”

“哈哈,粟子姐,你最后这句话说得好。”

粟子也笑起来。大宇做事麻利,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他干完粟子分配的工作,又开始擦那些桌子。桌子上有些食物碎屑。

“大宇,你刚毕业吧。”午夜的店铺里有些空寂,粟子放大声音与大宇说话,像是为了赶走一些躲在暗处的黑暗。

“不,我明年毕业。我申请的是小时工,专上晚班。”大宇也大声地说话。

“那白天睡觉吗?”粟子有些好奇。

大宇笑起来,粟子这才注意他一排雪白的牙齿,“哪有。我上午睡觉下午到画室画画。”

“画画?”

“是啊,我给人家临摹,几天画一幅,然后人家看着给点钱,当生活费了。”

出现一阵喧闹声,几个人拥在店门口。其中一个人站在门外向里张望,他接着缩回去,同另几个人小声议论,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粟子和大宇都站在了收银口。

这几个人还是进了店里,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像是喝了酒。粟子有些紧张,她打量了这几个人,还好,他们衣衫整洁,不像是醉酒,而且看他们的样貌也不像是无礼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很年轻,可能刚参加完聚会。

这几个人并没有买东西,而是簇簇着向收银台靠拢。粟子又紧张起来,她摸到了手机,暗暗还给大宇使眼色。大宇佯装找东西,蹲下去,打开了手机锁屏,手放到了按键上。

他们推出一个人,那个人被这几个人一推,差点倒向玻璃柜。有一秒他的脸几乎碰到粟子的,粟子向后退去,大宇起身挡在了粟子面前。

那个被推的男孩的脸更红了,后面的人笑起来,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别,别误会。”男孩向后挪了一步,粟子从大宇身后走出来。

“我,我……”男孩看了粟子一眼,“我和朋友们聚完餐,还去唱了歌,然后他们问我,问我,我就……”

“唉呀,太费事啦。”男孩后边的人大声嚷嚷,“他说他喜欢你,但他没勇气向你表白。所以他今天向你表白来啦。”

男孩向后面摆手:“别闹。”

“你就认了吧。”

大宇放松下来,他开始冲粟子微笑。粟子突然被当成了主角,有点不适应。眼前的男孩好像在店里见过,他经常到店里买东西。其他的就没印象了。

男孩把一张纸条放到玻璃柜上,拉着朋友们走了。男孩出了店门,又回头向里面望了一眼。

粟子正惊讶得微张着嘴巴,突如其来的状况像是做梦。

“粟子姐,打开纸条看一下吧。”大宇怂恿。

纸条叠得方方正正,每个棱角都很平整。粟子看了大宇一眼,“小屁孩瞎起哄。”她把纸条放到了裤子口袋里。

午夜过后,店里的人果真又多起来,多是年轻人,他们像是一部开足马力的马达正在与新的一天赛跑,他们不肯睡去,怕错过了最好的时光。他们选购的物品大多是零食、饮料,他们也爱买关东煮、茶叶蛋。还有一些人点名要咖啡。

粟子和大宇,一个照看商品,一个负责收银。粟子有时把手放到口袋里,那叠得方正的纸条还在。那里似乎有一点温暖。

粟子走到窗边,路灯在街边发出孤独的光影,路灯下的街道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这与白天的街道多么不同啊,像是两个世界。同一个地方,在阳光下和在黑暗中,竟是两种不可言说的状态,明明是同一个地方,为何会出如此大的反差呢?粟子偶尔也会想到这些问题,她找了一些理由,比如人和阳光,人让街道呈现出一种活力,阳光让街道有一种欣欣向上的状态,而夜晚像是给街道褪去了装扮御下了装饰,让街道还原成另一个自己。这是孤独孤寂的自己。

偶尔有车驶过,都是晚归的人。

粟子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手机,快到三点了,黎明前的黑暗,这一个晚班快要结束了。

 大宇正就着一个架子的平板拖,在纸上写东西。

“写什么呢?”粟子走过去。

大宇一把把纸放到了身后,向粟子嘻嘻地笑着。

粟子正色道:“拿来看看。”她伸出手。

“你看了可别生气啊。”

粟子向大宇翻了一下眼睛,脸望向一边不再看他,手却一直向大宇伸着。

大宇把纸放到了粟子手里。“这是画的谁啊?”

大宇在纸上勾勒了一个女孩的形象,女孩长发,眼睛略显忧郁,但抿嘴笑着,大宇还调皮地在女孩的头上画了两只猫耳朵,让女孩更加俏皮了。

看粟子满脸疑惑,大宇哈哈大笑起来,粟子终于明白,大宇画的是她。再细看,还真有几分神似。粟子把纸折起来,装到口袋里,“没收了。”大宇有点无奈,“粟子姐,等有机会我再仔细地给你画一张。不过呢,我不一定给你哦,送给刚才的那个男孩,他肯定会请我吃饭的。”

天边已经透出一点微亮,露出了湛蓝色,像是一帘黑幕中扯出了一点缝隙,露出了一点微光。

粟子看了看表,伸了伸懒腰。她安排大宇整理一下货品,她查看了各处的设备运转情况。

“哎。”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粟子和大宇都抬起头,店门口站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停地向里张望。

粟子走过去。

 “您需要买什么?”

“我不是买东西。你们看到我的钱包了吗?”男子的眼睛红红的,他望向粟子,粟子觉得他眼睛像有一团火焰,但是微弱的。

“什么钱包,在我们这里吗?”大宇也走过来。

“对,你记得我吧,小姑娘,我今天晚上,不,应是昨天晚上在这里买过一包烟。”男子看着粟子。

粟子在脑海里搜寻,今天的晚班来了许多顾客。

“我给你的现金,我买了一包20元的烟。”男子的眼睛更红了,但那团火苗却更暗淡了。

“好像有点印象。但我们没捡到过钱包。”

“你们再找找,我是不是漏在收银台附近了。”男子近乎哀求。

粟子和大宇在收银台附近又用目光扫射了一遍,他们摇了摇头。

男子喊了一声,“啊”。像是哀鸣。

“钱包里有很多钱吗?”大宇问。

男子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瞬间松垮了下去。“我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这里是我最后的希望。”他喃喃地说。

粟子和大宇对望了一下,不知该说点什么。

“我太累了,我能过去坐一会儿吗?”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粟子和大宇同时点头。

男子踉跄着走过去。

钱包里有一笔巨款吗,为什么在钱包放这么多钱?看到这个男子这么难过,粟子有点不理解,她也不想理解。

她和大宇又做了一会儿事。男子还没有离开,他双手抱着头,看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脊背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仿佛某一刻,这座山峰就要倒下去。

“他钱包里放了多大的一笔钱?”大宇偷偷地问粟子。粟子摇摇头,她也丢过钱包,当时非常心疼,但好像没有这样痛苦。

她拿出了一张咖啡券,接了一杯热咖啡,招呼大宇。“你把这杯咖啡送给他,他找了一晚上,肯定没有力气了。”

“粟子姐,也请我喝一杯。”

“下个月一定请你喝,这个月就剩这一张了。”

“我开玩笑的。”大宇扮了一个鬼脸。

大宇走过去,把咖啡放到男子的旁边,轻声说:“这是我们同事请您喝的,您提提神。”男子从手掌中把头抬起来,边说“谢谢”,边回头看了看粟子。男子的眼睛如黯淡的炉堂,燃烧了一夜,此刻只剩下灰烬。

男子把手环绕在咖啡杯上,像冬天那样取暖。

整个天空都变成湛蓝色,黑色的幕布已经拉开,东方透出了一点红晕。粟子和大宇沉浸在快要下班的喜悦中。两个人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大宇还轻轻地在哼唱一首歌,他怕粟子听到,哼得小心翼翼。

收拾妥当,粟子和大宇都站在了收银口。男子拿着咖啡杯走过来,他举了举杯子:“谢谢你们,多少钱?”

“不用,不用,我们每个月都有几杯免费的咖啡。”

“那谢谢了。”男子有点落寞,“再见吧,有机会再见。”

男子转身离去,他走到店铺的门口又折回来。

他走到粟子和大宇面前,说:“钱包里有我珍贵的东西,我再也不找不回来了。谢谢你们给了我温暖。”

粟子和大宇显然理解不了这话里面的深意,他们吃惊地望着男子。

“那里面有我妻子的照片,她刚认识我时送给我的,她三个月前去世了。”男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炉堂里蓄满了液体。

粟子和大宇惊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男子转过身去,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背向他们挥了挥手,出了店门,一会儿就消失在店铺的窗口。

粟子跑出去,站在店门口冲男子的背影大声地喊:“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加油啊。”

男子听到了,他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他站了一会儿,冲粟子摆了摆手,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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