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光绪三十二年六月初六
我的大喜之日 也是我悲凉人生的开始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足足等了五年 却不想才下花轿便掉了绣花鞋
不合脚的鞋子怎样努力都不会变得合脚
就像一厢情愿的婚姻一样 我痴痴等候的良人不过是为了父母之命来完成一件他厌恶的任务而已
洞房花烛夜我们彼此无言
先生坐在太妃椅上翻书不语 我透过盖头只瞥见墙角的蜗牛缓缓的向上爬
三天后 先生再度离家去了日本
02
宣统三年 也就是一九一一年 清朝垮台
此时我的婚姻已经走过五个年头
先生两年前已从日本回国 不过他极少回家就算回家也不在家里过夜
他和娘娘（婆婆）说着“革命”、“民国”这些话他知我不懂也不曾说与我听
我也不生气 只是沉默的听着 看着他讲到激动处激昂的模样我特别欢喜
我喜欢的人是个做大事的人
当我出街后 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路过酒肆药铺常常能听到“周树人”云尔
我感到特别骄傲 因我是周树人之妻 尽管我守着的是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白白枯了年华
先生由内而外都是革新 只有我是他的一件旧物
几年之后 先生去了北平 在娘娘的全力劝说下我也跟着来了北平
砖塔胡同六十一号 我度过了生命中仅有的欢喜时光
先生得了肺病 终日咳得厉害 只能吃点流食 我托人给娘家小弟写了信 嘱咐他去买点先生爱吃的小食 寄过来后我将小食磨碎煮进粥内 八十里外有一家名叫“稻花村”的糕点铺 自制了各种各样南味糕点 是先生极其钟爱的 每日我都会来到铺中给先生带回几种不同糕点
先生恢复的很快 待我也不似原先淡薄 甚至将我的卧室作为书房偶尔来读书习字 这莫不是一种恩赐
就当我以为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时
她 出现了
03
高颧骨 短发 皮肤较黑 个子娇小
女孩几乎天天造访 先生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他知我不识字 来往的书信也不收捡直直的放在我卧房桌上
于是我知道了那女孩叫许广平
这日 女孩坐在客厅 我斟茶给她：“许姑娘，喝茶。” 顾盼之间我不过想提醒她 无论如何你是客人我是主人
女孩静静地看着我 笑容像清晨簇新的阳光 她太年轻了
我转身默默回卧室
“她是我母亲的太太 不是我的太太 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 我只有赡养的义务”
我的心仿佛被捅了一下 绽放出一个血泡 像一只满含热泪的眼睛
世人称赞先生睿智 我却只当他愚钝 他不知一个旧式小姐的爱是生死相依是细水长流
04
“八一三惨案”让北平风声鹤唳
国难当头 无以为家
先生没日没夜的撰文 身体每况愈下 而此时一封通缉令让先生离开了北平
与我只留下一句：朱安 好生过
青灯黄卷度残生
一九三六年秋 许广平寄信给我：“先生逝于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时” 展信 泪不可遏
缘分清浅 怨不得时过境迁
后来 日本侵华 娘娘仙逝 日子越难过了
家徒四壁 每日只有汤水似的清粥 我想起先生的藏书或许可以变换维持生计 先生一生撰文无数却没我一字片语 何其悲凉
许是算中我心中所想 没过多久 家中便来了客人
“我们是鲁迅先生的学生 先生遗物无价 需妥善保管”
“您是旧时代的人 没有文化 不懂先生作品的价值 先生是民族英雄是新时代的先驱与领袖 他的遗物一定要保存好”
意气风发的学子还在慷慨激昂 我推开面前的粥水 放下筷子
“你们只说先生的遗物要保存 我也是他的遗物 谁来保存我呢？”
一语下所有人相顾无言
恨有三千丈 何处话凄凉
05
日本投降 北平无战事
时光越老 人心越淡 独卧病榻回望自己满盘皆输的人生只觉得一片淡然 墙角依旧有一只蜗牛那是我老朋友 新婚夜我曾见过 它默默地陪我度过了难熬的每一晚
先生 您曾说家有一女即是安
可我这一生啊
从未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