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偷走王小聪

以小说的形式批判

1、

我盯上王小聪已经29天了。

这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是和平路小学低年级里唯一放学没有家长接的孩子。

我爹交待的任务是,弄个6、7岁的孩子。我到处转悠,发现了他。

当时他在一个废旧工地的院子里玩沙子。我陪着他玩。慢慢我们熟络了。

我叫尤喜蛋,是尤大柱的儿子。他是人贩子,我目前还不是。我爹说我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他给我安排的挣钱道,被我给走死了,所以只好跟着他干人贩子的营生,本月是我的实习期。王小聪是我盯上的第一个孩子。

几年前,我爹还只是个偷钱包的贼。在一次行业内部碰头会上,不知道谁给他讲,互联网时代了,人出门都不带现金,以后有本事的都使电脑在网上偷,没本事的都饿死。电脑?互联网?高科技?这种东西,超出了我爹的智商范畴。可他偷来的钱包里,现金真的是越来越少。

骨感的现实教育他,没文化太可怕。在老家忙于诗歌创作的我,被我爹叫到了城里。

望子成龙的爹,送我到蓝天技校报了名,学习计算机。

可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诗人。我爱好诗歌,而且天赋异禀,出口成章。比如,我送给我爹的诗:

做贼不容易,

下手注点意;

抓住扒层皮,

送去蹲监狱。

作家都穷,现实情况。那年我二十岁,诗坛还没有接受我,在家说话没分量。我爹让干啥就干啥吧。

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在技校的3年,我每天捧着诗集,最终光荣肄业。

离校那天,我爹问我:“学会在电脑上偷钱了吗?”

“没学会。学校不教。”

哎!我爹仰天长叹一声,我想这是对我的失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也不小了,村里你这么大的,都有人做了瓢把子(黑话:老大)。你也不是块料,枉费老子供你念书。明天起,你就跟着我干。卖孩子。”

我爹去年开始干起了偷孩子的营生。

二十多年前,我爹也卖过一个孩子。是我哥哥。

我哥哥生下就是小儿麻痹,我爹养不起,把我哥卖给了乡主(黑话:利用小孩乞讨的人)。后来才有的我。

我们村里干这行的人多。偷窃的营生越干越惨淡,我爹也铤而走险,开始偷孩子。

我爹心忒黑,下手狠。和几个乡亲一起干,很快他就成了瓢把子。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人,凡是被抓了叛变的,老家的家人就要被打的半死;下不了狠心干的,我爹帮他下狠心。我从小在老家,没怎么和我爹一起生活过。这次入伙,才算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是个多危险的人,看到的事,常常让我胆战心惊。

我爹和我说,有个乡主,要个6-7岁的大货(黑话:男孩)。这任务就交给我了。

也巧,头一天,我就发现了王小聪。

可我真下不去手。

王小聪长的就聪明,大脑门,喜欢嘎嘎笑,一笑咪起来眼睛,招人稀罕。

我爹和我讲,你抱孩子,就当他是个布娃娃,这样好偷多了。

我抱起王小聪,小孩子的身体,又软又热乎,还伸小胖手扒拉我的脸。怎么能当成布娃娃啊?简直是抱起一座山,压的我根本走不动道。

头一天没成功。和王小聪聊的还挺开心的。

随后的28天里,王小聪放学,我都在他放学路上等着他。

他见我就叫“喜蛋叔叔好”,真乖,叫的人心痒。

王小聪只有妈妈。他妈妈我见过,看着岁数并不比我大。王小聪的家,离学校不远。每天早上,我躲着看见他妈把他送到学校。他妈是洗衣工,在洗衣厂里上班。厂里下班晚,禁止外出。所以他妈早上送他去上学,放学后王小聪自己回家。

我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王小聪说,妈妈告诉他,他还没出生时,爸爸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听了王小聪的家事,我觉得这孩子命比我惨。

我很喜欢他,因为他会背诗。小聪这孩子脑袋灵光的很。我刚张嘴,离离原上草,他马上就接下句,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更厉害的,很多长诗,只要你说头一句,他都眼睛一眨给你背完。小孩稚气未脱,音如天籁,让我爱的不得了。他长大了也能和我一样成为诗人。

这孩子让我偷走他,于心何忍。真是纠结,我爹那边饶不过啊。

一天天空手而回,让我爹失去了耐心。在他一再盘问下,我告诉了他王小聪的事。他给我下命令,一个月内偷回这小孩。否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乡规伺候。跟着我爹干的乡亲们都看着呢,他也是为了服众。我知道这乡规,关系到我身上的零件儿。


2、

今天,王小聪肯定跑不掉了。

冯大个子,是我娘家表哥,肤色黝黑,身如铁塔,挂一副门神一样凶狞的脸。我爹看我是个窝囊废,派他和我一起去,说是帮忙,实为监督。今天,务必把孩子抱回去。

我真他妈后悔和我爹说起王小聪。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等王小聪放学时,我给冯大个子讲这孩子如何的可爱,他来回就一个字“嗯”。一张黑脸铁板一块,只眼睛闪出凶光,直勾勾盯着和平路小学的方向。

有这恶神跟着, 我也死心了。

“一会儿你别动手,跟我后头。孩子认识我,我哄他走。”

“嗯”。

小聪背着书包从学校方向走过来,我迎了上去。

“喜蛋叔叔好”,他这一叫,我心头肉都一紧。

“哎,小聪好”,我回头瞅一眼不远处的冯大个子,正盯着我。

“给,这是叔叔给你买的棒棒冰。叔叔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好么?”

“什么地方啊?”

“我们去游乐场吧,游乐场里什么玩的都有。”

“行”,小聪冲我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回到城郊的农院里,把孩子交给我爹时,我心是崩溃的。

现在,我是一名人贩子了。

小聪被锁在正房最里边的一间。也没有哭,想必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我躲在西厢房的黑屋子里,一根一根的抽烟。

天黑好一会儿了。

听见院子大门哗啦啦打开,两道刺眼的灯光照进来。我出去看看情况,一辆黑色奔驰开进院子。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高胖的大汉,脖上挂拇指粗细的大金链,留一青瓜皮头,这人没见过;后边那人我认识,刘螃蟹,是个乡主,从我爹这里买过孩子去要饭。我想,今天他带来这个青瓜皮,应该是买王小聪的。

“你爹呢?”刘螃蟹看见我问。

“里边”,说着话,我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正房。

我就站旁边听他们说话,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个青瓜皮看着狠,却是个不孕不育患者。有病,睡多少女人也生不了孩子。他之前以为原配老婆有病,钱多的得瑟,就在外边另找个漂亮的小老婆。没成想几年了,也没孩子。他心里嘀咕,去医院查,是自己的病。倒霉得个断子绝孙的病,他人生开悟,这辈子自己过舒服就行了。于是和小老婆混着不再回家。年头长了,原配死了心,要和他离婚分家产,他什么都不给。

他要买个孩子,说成他和小老婆的娃,这样原配成了种不出苗的田,借此羞辱气走原配。

他给刘螃蟹10万,事成之后他留着孩子没用,把孩子退了,刘螃蟹再返他5万块钱。刘螃蟹要这孩子,还是上街当小乞丐。各取所需。

这买卖,听的我浑身鸡皮疙瘩。

“孩子在哪儿?”

“就在隔壁”,我爹起身给他们开门。

开了灯,小聪躺在床上甜甜的睡着。

“看着不错”,青瓜皮点头。

看过孩子出到外屋,青瓜皮突然说:“哎,螃蟹,我和你说过,这孩子不能说话,他一说话我不是什么都露馅了嘛。你记得吧。”

刘螃蟹说:“记得记得。要不然您也不能这么贵买嘛。你放心,我有方子,吃了保证孩子成哑巴。弄好了你来领人就行。”

刘螃蟹的话,像闷棍打了我的脑袋,我瞬间一片空白。

“好。要尽快。我那大老婆逼的快要了我的命。定金老子都先给你了,你别给我搞砸了,要不然有你好看。”

青瓜皮和刘螃蟹走了。城郊的夜,黑的吓人。院子里人都已睡。

我躺在床上,瞪大双眼,想从这漆黑的屋子里找点亮光。

是我亲手毁了王小聪。

小聪再也背不了诗了。他也永远不能再和我说“喜蛋叔叔好”。

夜太冷,脑袋上头发都在颤栗。回想刘螃蟹的话,我感觉身上也冷的寒毛竖起。我狠狠捶着胸口,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自己像这夜一样黑的心。

“不行,我要把王小聪偷走。”我咬着牙,心里想,“这孩子不能毁我手里。”

我知道这个代价有多大,我爹,还有这些乡里,会怎么弄我。

去他妈的。我横下一条心,陡然坐起床,悄悄溜出了屋。

弄开了门,抱起王小聪时,他醒了。“喜蛋叔叔,我要找我妈妈”,小聪睡眼惺忪。

“别说话,小聪。叔叔带你去找妈妈,你别说话。”

托着小聪翻过墙,我把他背起来,拼命的跑。


3、

在茫茫暗夜的远处,可以望见城市的灯光。

背着王小聪到他家的楼下时,整栋楼房只有一户还在亮着灯。我知道,那是小聪家。

门开时,我看到他妈妈的眼睛已经是深红颜色,肿的不像样子。小聪的妈妈看到他,像疯了一样,一把将他从我手里抢过来。抱住他,哭成泪人。

“小聪,你去哪儿了?妈妈都去报警了。”

“妈妈,你别哭。没事儿。喜蛋叔叔带我去玩,我睡着了,他没有叫我。”

他妈妈看着我,眼睛里还是充满狐疑。“你是谁?”

我知道,这里不能久留。我说,“我叫尤喜蛋。孩子和我在一起来着,你不用害怕。我要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关上了门。

我无处可去,在街上游荡。天快亮了。

我找到一个超市,用公用电话报了警。

“喂,是警察叔叔吗?我举报,西城郊外废品站后边院子里,有个拐卖儿童的团伙……”

随后的日子里,我每天躲在王小聪上下学的路上。我身上藏着一把刀,我害怕,我爹他们会来抢走小聪。王小聪的妈妈可能辞职了,她每天上下学都领着小聪。

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

我抽空去了一趟城郊,发现农院早已空空如也。在前边的废品站里,我找到了70多岁的李瞎子。李瞎子以前是我爹的耳目,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听说”。

“喜蛋,你回来啦。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听说,你爹被公安局抓走了。你把偷来的孩子偷走之后,刘螃蟹天天来要人,你爹给不了。过些天,来了个大哥,带一帮人打架。谁知,警察也来了,把人都带走啦。好像是有人举报,便衣盯这里好几天了。哎,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听说。”

从废品站出来,我松了一口气。我亲手,把我爹送进了监狱。就他犯的事儿,够下半辈子吃牢饭了。有人给他养老,我很欣慰。

危险解除了。我还是舍不得王小聪。

王小聪的妈妈,还是每天接送他上下学。

这天在他放学路上,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喜蛋叔叔好”,小聪见到我,嘎嘎笑的合不拢嘴。

我却丝毫笑不起来。

她妈妈看着我说:“真抱歉,上次误会您了。我以为孩子丢了,把您当成坏人。小聪后来和我说,您是他的好朋友,他去您家玩睡着了,所以没有回来。您是个写诗的诗人吧,小聪告诉我,您总是教他背古诗呢。”

我的脸臊的和猪血一样,从脖子根红到脑袋顶上。

他妈见我一言不发,接着说:“哎,我以前年轻,和村里的小伙跑到这里来。怀了小聪,那人就扔下我们走了。一个人带孩子,照顾不过来。那天是误会,不过我也怕真有人贩子害了小聪,就辞职带他了。谁让这孩子没个爸爸呢。”

我看着王小聪的脸,天真无邪的笑脸。小聪也看着我,说:“喜蛋叔叔,你愿意当我爸爸吗?”

这孩子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半跪在地下,泪水磅礴而出,霎时在脸上流成了河。我紧紧抱住小聪,泣不成声。

他妈妈看着我这样,羞的低下了头。

她哪里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这么个东西,能当他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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