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每天醒来,会眼都不眨地盯着家里的蚊帐看,蚊帐的吊坠是用毛线织的,5厘米左右的小圆环下吊着两根须,一排排斜着延伸到边缘,看起来像包裹着头巾的老人整齐地排着队爬山,看着看着,数着数着,不一会又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仿佛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每逢芒种和收庄稼的季节,总会跟着爸妈下地干活,脱掉鞋子在地里摸爬滚打,一天下来,幼小的身板累的腰酸腿疼,晚上躺下就能秒睡,一睁眼就到了天亮,睡得很香很沉,仿佛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那种睡熟的满足感大概仅限于童年和初中时代,初中毕业,我以全乡第二名的优秀成绩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分到最好的班级,经过一个暑假的辛勤劳动,我抱着激动的心情第一次进城、踏入新学校、加入新班级,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好奇,但当大家都开始谈论自己的中考成绩的时候,当老师叫大家在全班传阅一本叫做个人资料,让我们核对信息是否有误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中考成绩原来是班上倒数第一,甚至学号都排在了最后一位,而自己的年龄却几乎是班上最大的。
当轮到我自我介绍时,全班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低着头,双手捏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长改短的牛仔裤配着一双尴尬的新粉色鞋,怯怯地走上了讲台,而当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大家更是笑了,因为我的名字很土气又难听,后面我默默的回到座位上,放学后又默默地回到寝室,那晚,我第一次失眠了……脑子里无数次回放白天刚办的银行卡密码(爸爸说,一个月花一百,密码忘记了就没有了)
原本初中是全校的佼佼者,在一群农村同学里,自己年纪算小,连续三年大大小小几十次考试每次都居班上第一,可恍然间,这些优越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自卑与懊恼。
这些低落的情绪不能阻挡紧张的学习气氛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对父亲的承诺:考不上一本就放弃读书,和在自己强烈的自尊心的压制下,我拼了命地发奋,每天晚上熄灯后,室友们会拿着手机跟父母聊着白天的趣事和学习的辛苦,而我却只能默默地躲在被子里看书到半夜,好几次都被宿管阿姨查到。
周末的时候我会跑到电话亭给爸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爸妈还是那么辛苦,却总是告诉我一切都好,要好好读书。可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爸爸的身体三天两头需要往医院跑,妈妈脆弱的神经怎受得了那刺激,有段时间甚至两个人轮流住院,已经远在外省打工的14岁的妹妹几个月就要往家里来回几次,而爸妈却把这些都隐瞒了我。
意识告诉我,家里很困难,爸妈实在不能劳累了,而我却无能为力,想要改变这些现状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强,可我越想要证明自己,内心就越不能平静,恨不得倾尽自己的所有力量,频繁的熬夜带来的结果不是成绩的提升,而是感觉脑袋已经越来越笨,几次考试下来,我虽然已不是倒数第一,可仍然停留在倒数的边缘。每到考试就睡不着,周而复始,有时不考试了,也习惯性地整夜睡不着,而每次考试都停留在倒数第十左右。
这样的现状持续到高三依旧如此,虽然老师安慰我们,重点班的学生几乎都能上一本,每位同学都要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可以了,可是我想在高中雪洗倒数的耻辱恐怕是没希望了。
结局如预料的那样,高考结束我也没能摆脱倒数前十,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擦边考上了一本,没有失去读书的机会,即便自己已经留下了失眠和抑郁的病根也值得。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承受不了压力的人,可能跟自己的好胜心和自尊心有关,当本身条件满足不了这二者时,内心将不能平衡……
这些不平衡就像内心里飘来飘去的鬼魂一样缠着我,欲罢不能,持续到大学,持续到如今……成为茫茫职场中的一粒普通沙子,而当年的正数和倒数早已没有任何概念,甚至忘记了当初是怎样的一种渴求与无力,可那种害怕躺下、害怕睡觉的恐惧却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这种恐惧可能还与那场失恋有关,大学三年,异地三年,每一个假期的相见都变得无比珍贵,初恋的味道,甜到骨子里,痛到血液里,渗到肌肤里,那个年纪,总傻傻地以为,那可以延伸到生命的末尾,少之便无法存活,所有山盟海誓都那么轰轰烈烈,所有的诺言都是那么的真切,仿佛诺言仅为自身而存在,诺言只是诺言,有就是肯定,就是爱情,而与是否实现无关,果真,诺言很美,很诱人,但太短暂。最终,他走了,永远地走了,带走了诺言,带走了那唯一的一生仅有一次的味道,留下的我的内心大片大片的空白和谁也无法回答的解释。
多少个夜晚,都要一千遍一万遍地去思考那些问号,不敢睡去,害怕睡去,却想睡去,有时,感觉有困意了,内心莫名开心起来,可正是这一下子小开心的情绪,便惊扰了即将进入的梦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想想,活着与诺言无关,甚至与爱无关,正如余华的《活着》,再痛,人还是要活着。因此,失眠也一样,与得到或失去无关,与死亡无关,仅与衰老有关。我想,不管自己是怎么失眠的,都是一种正常的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