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跟姑姑视频，原本是打算问她之前送我的泡菜是如何做的？看到姑姑的第一眼我发现她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些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微乱。
我假装没在意，继续追问她泡菜的做法。她嘴唇干瘪地颤抖着，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始终对视着屋顶。嘴里不停地说着泡菜的做法，听得我自己都揪心，仿佛稍有不慎她的情绪瞬间崩溃。
我嘴贱地忍不住问了一句：姑，你咋了？跟姑父吵架了？
她听我这么一问，眼眶突然就红了，她极力忍住，脸部的肌肉看起来有些痉挛，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落下来。她用手擦拭了一把。泛白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无论我怎样问，她就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可我明明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委屈与心酸。
姑姑是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个。但她贤惠孝顺，特别能干，脾气温顺乖巧。别人欺负她时，她也不还口，傻呵呵一笑算是回应。
大家都嫉妒姑姑傻人有傻福，找了个高学历的姑父有本事，能耐大。大多数人还在租住房子时，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车房。每当大家夸姑姑命好，有福气时。姑姑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语。可我能体会到姑姑的不易，大家只看到了表面的光鲜，却不知道她背后的落寞。
姑姑在家里其实没什么地位，也没有话语权。从来都是姑父说一不二。她每天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做出可口的饭菜，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可婆家人还是嫌弃她没文化，人傻好欺负，经常冷嘲热讽地数落她，她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沉默不语。
直到有天婆婆生病，住进医院。姑姑忙前忙后整天跑，其他妯娌只是跑来问候声就跑去打麻将了，只有她傻啦吧唧地伺候着婆婆，给她一口一口地喂饭，喝水。因为腿脚不方便，她婆婆就直接在床上拉屎尿，每次都是姑姑端着盆子倒掉。那时正好是夏天，她婆婆身子下散发出浓重的味道，姑姑也不嫌弃，一天擦拭两遍身子。她的善良终于感化了婆婆。
可不幸的是，她婆婆还是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出殡那天，除了姑姑，其他妯娌们都哭的昏天暗地，死去活来的。姑姑跪在那里不哭也不闹，呆呆望着灵位。好多人开始责骂她不孝顺，连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姑父那边的亲戚把姑姑拉到她婆婆灵堂前，逼着让姑姑哭，不然就不许站起来。
几秒后，姑姑“哇”地一声，还没哭出声来就晕倒在地，这时所有人才慌了神儿，赶紧跑上前去，姑姑嘴唇发黑，面如白纸。姑父吓的赶紧抱起来掐住人中位置。众人乱做一团，赶紧拨打了120，及时送到医院。医生说:姑姑是因为悲伤过度，几天没怎么吃饭。才会晕过去的。还好这件事情总算就这么过去了。
记得小时候跟姑姑住一个院子，她待我如同母亲。可我跟表妹都瞧不起她，开家长会时，从来都是让姑父去，跟老师说句话都感觉很有面子，而姑姑没文化，不识字，人也木纳老实。只有我们挨批评或者因为犯错让找家长时，才会想起她。
那时觉得姑姑是个小气之人，有次学校交钱。我生活费花完了，就跟姑姑去借钱。我明明看见她抽屉里锁着钱，可就是不借给我。说是必须要征得姑父同意才行，可姑父当时又不在，我因为交不上钱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我当时特别恨她，现在想起来才明白，不是姑姑狠心不给借，是她根本没有权利支配金钱。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做家庭主妇，研究各种食物，尽量做到可口美味。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着姑父跟孩子们吧唧着嘴巴，吃着美味的饭菜。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吃，这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她唯一能讨好家人的方法。
表妹结婚我回去时，姑姑见到我后，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对我一直嘘寒问暖。我看见她比以前更瘦，松松垮垮的肉都要掉下来了，我玩笑似的问道:你这每天减肥呢？都瘦成这样了。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姑哪儿是减肥，姑的担子重着呢。
姑姑一向是个爱干净整洁的人，可我看到今天她脏乱油腻的头发掺杂着雪白的头屑与白发。便调侃道:明天都要当丈母娘的人了，还不去洗洗头发，让女婿见了不笑掉大牙。姑姑见我这么一说，难为情地回答:打算去理发店收拾，拖到今天还没弄成。
我刚打算问其原因，姑父就瞪了姑姑一眼说道:早干嘛去了，今天还是这副样子，太令人反感了。他恶狠狠地说道。姑姑委屈地反驳: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我这不是没……。她没有把话说全，只是用手比划着她没钱。姑父也许意识到没给姑姑做头发钱，然后沉默不语，甩着脾气走出来房间。
我心里“咯噔”一下，揪心般的疼痛。姑姑每天起早贪黑，给工厂里的人做饭，每月少说也能拿3000块的工资，可竟然连个头发都做不起。她每月挣的钱一定是被姑父占为己有。
表妹这天幸福地被娶走时，大家伙都欢天喜地的同新郎要红包，只有姑姑难以掩饰心中的悲喜，躲在厕所里哭了好阵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袖子口湿了一大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姑姑哭，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说走就走了，她一定是因为舍不得吧。
还没来得及等表妹回门，我就要赶车离开。临走时姑姑非要给我拿些大鱼大肉，那都是过事用剩下的。我再三推辞，她依旧不依不饶。姑姑去跟她家妹夫要库房的钥匙，没想到他妹夫不给。非得让姑姑给他发个大红包才行，钥匙是不能白给的。
我当时特别郁闷，钥匙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给姑姑，跟别人要自家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给别人发红包，怎么变得如此理短。姑姑难道连给我拿点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就因为姑姑善良好欺负？
姑姑帮我拿着行李，跟我一路聊着无关紧要的话，一直到马路边。她才停下脚步问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要经常回来看我。我边冲她摆着手，别说道:有时间了就回来，回去吧！姑姑呆木地站在那里，望着我越走越远的距离，直到看不见。
我静静地坐在通往另一座城市的大巴上，望着车窗外忽闪而过的风景，心中默默地祈祷:我那善良的姑姑，你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活一次？哪怕一次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