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和冰啤酒是多么相配的季节。被小孩子折磨了一天精疲力尽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房门,就着猫随手按下琴键的美妙乐曲,呷上一大口啤酒,全身的劳累仿佛都被泡沫包裹着带离了身体,感受着酒精缓缓的融入血液流到身体各个部位,似乎已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意识想要脱离这具躯壳的束缚般的,飘飘荡荡的,在房间角落转来转去。诸位,我由衷的赞美夏天。
自然,夏日的美好不只属于冰啤酒。出门前冰好的西瓜,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的老式风扇,远处传来的拍打篮球的声响,以及肆无忌惮地在炫耀青春的女孩的大腿。什么?流氓?不,这是每个正值青春期男孩都会有的想法,如果失去了青春期女孩,那夏天一定是不完整的。
所谓回忆越发显得美好就表示当下越是困苦,正是如此我才会反复回忆当时的时光。那时滚烫的阳光似乎仍然未能从我脑海中冷却下来,闭上眼睛,脑中便被橘红色的阳光充满,隐约中透着猫独有的味道。
言归正传,不管后来深夜里让我感觉如置身在月球表面的严寒是多么难以度过,刚同猫在一起的我,正经历着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期。
每天上班前去隔壁叫醒猫,以免她上班迟到。她给了我房门的钥匙,每次睡眼惺忪的醒来总是不太高兴的想赖床。下午下班买好啤酒与饭菜,两人吃喝完,猫开始弹琴,我在一旁闭目养神,偶尔打打拍子。练琴完毕,两人结伴出去散散步,经过夜市时我买点小玩意逗猫开心,猫也会主动牵着我的手逛这逛那。
后来猫在空闲时间也去帮我管管学生,一来二去学生倒和她混熟了,一起来捉弄我,时常午睡起来会发现额头上多了几只动物,又或者到处找不着猫,总是在我无可奈何的许下承诺说带小孩子去哪里玩,猫才肯饶过我。
猫对付小孩子说的上是得心应手,大部分的孩子都爱和她玩,有时小孩子间有矛盾只要她去了也能马上被解决,这一点让我羡慕不已。
然而暑期过去得如此之快,在我稍不留神之时便进入了末尾,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去拉住它离去的脚步。
夏天结束前同猫又看了几场音乐剧和话剧,最后一场是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大街都是美女,
高楼与街道也变换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
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猫搂住我的手臂“我们相遇的时候也是在黄昏。”
“不,和你相遇是最热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我眼睛都看不清。我听到你的琴声,推开那扇房门,啊,命运的轮盘卡在了那里,我注定要停留在你身边。”
“就会学人家话剧的台词。”猫掐了我一把,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明明是我原创的....”我小声嘀咕着。
不得不说《恋爱的犀牛》是一场精彩的话剧演出,表演中后段我和猫都没有说话,一心一意跟随台上的演员沉浸在剧中。
台上的人悲欢不时交替,台下的人沉默着思索。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在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在痛苦,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在得到的东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可我决定不忘掉她。”
犀牛倒在了麻醉弹下,舞台的灯光暗下去,谁也不知道犀牛后来如何。
走出话剧院,夏末的夜晚开始冷起来,刮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风,裹着一些月亮的颜色,还有一点湿咸的味道。
“好冷。”猫小声说道。
牵过她的手,搂到怀里。“这样子会不会好一点。”
“嗯。”轻轻应了一声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要不要去喝点什么?”良久之后,我开口问道。
“要,今天想多喝两杯。”
明天没有工作,猫也刚好有空,就索性多喝几杯吧。被倒下的犀牛仍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无论我怎样劝它,都一动不动。所以我决定先不去管它,好好喝两杯。
镇上唯一一个小酒馆已经打烊了,只好买来七八罐啤酒兼些零食,到了猫的房间里。期间脑子里的犀牛一直很安静。
给两人各打开一罐啤酒,碰了碰杯,默默的喝着酒。
两天后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这件事。给犀牛也喝了几口酒,感觉他似乎有了点变化,眼神开始飘忽,看上去慵懒不已。
“喂,你还好吗?为什么要跑到我脑子里呢?”
.......
犀牛当然不会说话。
喝完一罐啤酒,猫看着我的眼睛,在等我说些什么。倒不如说从打开第一罐啤酒就开始这样了,用她明亮的,闪着星星点点的眼睛,注视着我。
“唔,是应该说点什么。”喝完手中罐子里的啤酒,我喃喃的说。
“说点什么。”
“今晚的话剧?还是和你告白时的那棵树?又或者说说犀牛?”
“全都不想听,说说你喜欢我。”
犀牛听懂似的朝我笑了笑,喝了两口酒,仿佛也在等着我开口说话。
“最最喜欢你,猫小姐。”
“喜欢到什么程度。”
“到所有森林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的程度。”
“不准借用村上的话!”声音里有些生气的。
“喜欢到月亮掉下来。”
“月亮掉下来?”
“嘛,一天晚上你正在街上散步,百无聊赖之时,月亮掉了下来,千八百个小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同月亮一样发着光,围着你跳着滑稽的舞,你笑得直不起腰,等缓过劲来,我站在你面前故作庄重地邀请你跳舞,可又老踩到你的脚,你一生气就坐到地上不肯起来,于是我装了一晚上嬉皮士逗你笑。”
“这还差不多。”猫又开了一罐啤酒。“喂,后天你就要走了吗?”
沉默,比今晚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的沉默,所有声音都被啤酒罐装了进去,我们把啤酒灌进肚子里,把话语等价的装进去,以此消磨沉默着缓慢流动的时间。
脑子里的犀牛开始有些躁动,不安的低吼着,像是牛的叫声?是一头发了烧的老牛发出的声音,不甘的想站起来却没有了力气,气得不停的叫着。
“嗯,是要走了。”终究还是要回答问题的。
“不回来?”
“会回来的。”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松了一口气一般,大口喝下啤酒,两个人继续一言不发,恍如刚才的对话只在我脑中存在,同那只犀牛一样真实。
我并不怀疑自己对猫的感情,那是我这前二十年人生中少有的真挚之物,我的人生是由不断的错过堆砌而成,像一座墙壁残破的缺了顶的房子,我缩在屋内的角落,守着那仅有的一点点东西,猫走过来,敲了敲那扇聊胜于无的破木门,就这样走到我心里。
啤酒罐堆在桌子上,头脑开始有晕眩感,该回自己的房间了。猫已经有些醉了,脸颊通红的感觉格外可爱。
将猫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走出房间,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这种老式楼房的灯光通常都会有问题。还不太想去睡觉,时间尚早。去走走吧,这样想着。回房间拿了一件薄外套,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扶手,下了楼。
夜市早早的散了场,留下一地的狼藉,几个清洁工正在扫着,把各种垃圾集中到一起,倒进垃圾车,再运往不知名的场所集中处理。走过夜市,过两条街,走在前往工作场所的街道上。啊,电话响了。
“喂,阿叶,暑假结束之后你能每周末过来继续教小孩子吗?事出突然,原本确定好要接替你的老师家中有些变故,你能先接替两三个月吗?”是工作地方的同事打来的。
“这样啊,往返的车费实在是难以负担.....”尽管非常想答应下来,但是不得不考虑实际情况,我也不愿意一两个月才能同猫见上一面。
“这些费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全权负责,你现在住的地方我们已经租了下来,到时候依旧给你当做住所,只要你来就好了。”声音有些急切。
“好的,那就如此吧,我会来的。”松了口气,看样子明天可以给猫一个惊喜了。
接下来谈好了下一次上课的时间,以及记好坐车的路线,便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无心再在街上散步,急匆匆的回了家,或许是过于兴奋,在这已经有些微凉的夏末竟冒了一头汗。
不知何时楼道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明明出门时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它有所反应。
回到家中,烧水泡了杯茶,被兴奋压抑了许久的疲劳感开始占据我的身体,同时而来的还有对未来的茫然感。就算答应了这边的兼职教师又如何,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像是被命运牵引着坐上了一只小舟,被推着到了四面是都看不清的水面,往哪边看都看不到头,我划着,划着,仅仅只是划着而已。
酒精加速了疲倦侵占身体的速度,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倒在床上,鞋也不愿意脱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管它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只要和猫在一起就好了。
排版|叶藏海
文章|叶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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