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蝉鸣裹挟着柏油路的焦香,我再次站在母校门前的长街上。梧桐树荫筛落满地碎金,那间名为"人生五味"的面馆依旧静立转角,木质招牌上岁月皴开的裂纹,像极了我记忆的年轮。
二十年的盛夏在此刻溯流而来。彼时我抱着文件袋仓皇逃进这家小店,撞碎一室清凉。老板端上那碗"五味拉面"时,瓷碗边缘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木纹蜿蜒,将二十年光阴酿成琥珀。柜台后老式收音机沙沙流淌着旧时旋律,与门外新栽的香樟树私语。那些曾在面汤里沉浮的悲欢,如今都化作橱窗上经年的油渍,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碗中苦瓜翠玉般卧在酸梅凝露里,西红柿熬成琥珀色的晚霞,小米辣则在白雾间燃起火焰。辛辣裹着酸涩在舌尖炸开时,我尝到了时光的褶皱——当汗水凝成琥珀坠入面汤,咸涩竟让所有滋味在喉间开出莲花。
两年后的重逢带着宿命般的巧合。暮色中面馆亮起橘色暖光,玻璃窗上氤氲着人间烟火。穿校服的女孩踮脚为父亲拭汗,男人用筷子尖试温的面条在晚风里摇曳成银丝。他们身后,苦瓜的涩化作父亲眼角的纹路,酸梅的津成了女儿眉间的甜,那抹艳红椒色,原是工地上父亲晒裂的脊背托起的晚霞。
我忽然读懂木匾上斑驳的篆字。人生如这碗面,悲欣总在相遇时发酵。父亲的汗水会变成女儿校服上的皂香,工地的烈日终将化作屋檐下的炊烟。当五味的棱角在岁月中渐次圆融,我们才懂得最珍贵的滋味,原是生活本身熬煮的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