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雪山谷主正懒洋洋地靠在金丝软榻上，媚眼扫过座下血淋淋的清秀女子，嗤笑道“我们的小鱼妖这是怎么了?你的书生情郎舍得你这般模样?”
女子似是痛苦和怨恨地开口，却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谷主，救我，我要向那个负心人报仇!”
“好啊!”美人谷主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又魅惑地一转“我可以将你送回五年前，不过在你大仇得报之后，你要将你的心给我!”
女子忙磕头谢恩，她挣扎着爬起来，将地上洒满一片殷红的血迹。她眼睛里满是滔天的恨意，她猩红着双眼“沈烛，我白钰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美人谷主为她施法，将她送回了五年前的青鱼村。而谷主用特殊手法探视了她的记忆，喃喃道“真是痴儿啊！”随后玉手摘了一颗晶莹的葡萄，捏得汁水四溅，似也陷入了回忆的沼泽中……
白钰头一阵刺痛，再张开眼时，发现自己周围是碧青的溪流，幼小的鱼虾。她竟然，真的回到了从前还未修成人形的时候!
白钰慢慢整理了过往的思绪，想起沈烛大概今晚就会出现。她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缓慢而无声地道“真期待与你的见面呢，只是不知这次，会是谁死无葬身之地呢？”
“咦，这条鱼好漂亮，鳞片竟是彩色的。回去养着一定很不错!”一道如同玉石般清亮的声音响起，在白钰看来却是她即将索他命的亡音。
沈烛小心翼翼地将那有些漂亮得过分的鱼儿捧在手心，装进随身的袋子里。可当他撞进那抹鱼儿黑白眼里，却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鱼……怎么似乎有很大的怨气呢？唉，应该是白日里赶路太辛苦，花了眼吧！
沈烛踏着夜色，赶回青鱼村。
他不过是个贫寒子弟，每日都会走几个时辰的夜路去县里大儒家学习。可他天资聪颖，又勤学好奋，总盼着自己有一日能飞上云端。
回到家中，沈烛专门找了一个洁净的盒子，放上几尾绿草，一些碎石子后便将鱼儿放进去了。
他微笑着说“夜里太过漫长，以后便有你来陪着我吧！”说完轻柔地抚摸了鱼尾，便潜心读书。
瞧啊，这就是沈烛。还没有得志之时，谦虚好学，心底善良。可当他越来越强大时，内心的魔鬼便会……越来越恶毒!白钰暗暗地想，只是这一世，她会让他爬上巅峰后再狠狠摔下!
（二）
两年后。
沈烛的学识慢慢传播到县里，被不少人聘为教书先生。因此生活也渐渐富足起来 。整日忙碌的他便不会像以前一样每日给鱼儿换清澈的水，喂鱼食，而改为两三天一次。
这日夜里，他披着月色回家，却猛然看见一个面容清雅秀丽的姑娘坐在一桌饭菜前。
姑娘看着他，微微一笑“沈先生回来了，请坐吧。这是钰儿为您做的。”
沈烛错愕地看着她，有些慌张地道“姑娘，请问您是谁，在下从未见过您呀！”
“我本雪山中的鱼妖，却不慎被同门偷了法力，随意丢在一处溪流里。感谢先生两年来的照顾，我法力也慢慢恢复了，才以化成人形。所以请先生留下钰儿报恩吧，等钰儿修成鱼仙，必不忘先生恩德!”
“原来书上说的竟是真的，这世上竟真有妖仙之说啊！钰儿姑娘，如若不嫌弃，你我以兄妹相称，共度此生可好?”十八岁的沈烛生的清俊儒雅，此刻的他满脸诚恳，很难令人心生恶感。
看啊，真是与前生一模一样的对话。可沈烛，真希望你今后不会后悔留下我呢。白钰默默地想着，却露出了一个笑。
青鱼村的人都在说，沈先生捡了一个水灵可爱的姑娘来当妹子。姑娘每日都将他照顾得很好，人也很温柔能干，经常用普通的食材做出精美的菜肴，而她的鱼，简直是令人垂涎三尺!
正在河里洗衣的张大娘说“王家婶子，你看那个沈家的阿钰啊，真是个小美人，我都想替我儿子讨了她!”
“你可拉到吧，就你家儿子那个粗人。人家阿钰将来可是要配沈先生的，沈先生人长得俊，学问高，人品又好，你家儿子比的上吗？哈哈哈！”
前世的她，听到诸如此类的话，都会羞红了脸，可今生，她只是淡漠地一笑，也不辩解。
反倒是沈烛挺受用的。
这日夜里，沈烛拉着她的手说“钰儿，你是个好姑娘。其实……我心悦你。你可愿……”
白钰还未等他说完，便反握住他的手说“先生，钰儿早想着以身相许，只怕先生嫌弃。只求先生高中后，给钰儿一个名分。”
沈烛大喜，他有些轻佻地搂了搂她，手指玩弄着她的一缕秀发，承诺道“钰儿，我沈烛绝不负你。等我当官后，必娶你做我夫人”说罢，便想吻上她白皙的脸蛋。
却被白钰不着痕迹地推开，她道“不过之前，恐有辱先生风杰，我们还是兄妹相称吧。”
“不过钰儿，这进京赶考需要太多银子了，我恐怕要等几年才能赚足盘缠。”
“先生莫忧!”白钰往自己身上一扯，便扯下一篇五彩的鳞片，而后竟变成了金鳞!“ 先生，钰儿的鳞片可变成金子，你若不够的话，我便给你。”
沈烛大喜，随即又担忧道“可这样对钰儿你会不会有害处啊？”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心。
“偶尔取一次的话，除了有点疼之外，不会有事的。况且先生帮了我良多，我是该报答的。”
“如此，便多谢钰儿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取的!”沈钰哈哈大笑，看来，他可以提早实现他的抱负了!
沈烛却没看见白钰眼中浓浓的恨意和自嘲。
前世，他最先是隔了很久才取的，不过当他尝到贿赂考官，结交京城子弟的甜头后，便越发不可收拾，甚至为了与京城花魁共饮酒而取了她鳞片。鳞片是连着肉的啊，扯下来疼得撕心裂肺不说，还让她越来越虚弱，以至于最后被他得逞。沈烛一直觉得自己报答他是理所当然的，却不曾想，他当初不过是为了玩赏自己罢了。
而这一次，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是心甘情愿拔自己鳞片的。
（三）
沈烛中了进士，却不是前三甲。进士多是贵族子弟，他一介寒门，并不受待见，官职不大，还经常看人脸色。
他便投靠了当朝首辅江锦。
江锦早年也是寒门出身，所以表面清高有文人风骨，其实对贵族都有点仇视心理，睚眦必报。
而他卖弄权术，靠着不耻的手段也一步步爬上来了。早年眼光毒辣，支持了母族弱小的十一皇子，而等十一皇子靠着阴谋阳谋继位后，他又不居功自傲，便越发如日中天。
沈烛被权利惹得眼红了。他慢慢丢弃了身上所有优良的品质，操弄着权术拼命往上爬。贵族的嘲笑和打击令他对权利越发渴望，也开始毫不手软地陷害忠良了。
江锦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对这个才华横溢而自私自利的年轻人很是满意，便时不时提携他。
沈烛从此挖空心思攀爬，而很少来找白钰。除了找她要鳞片和玩弄她身子。可又总是用甜言蜜语来安慰她，说尽山盟海誓，却迟迟未迎娶她。
前世，白钰傻傻地相信了他，并打算等时机成熟便告诉他自己已有身孕。今生，白钰早早服了绝子药，却仍给了沈烛许多鳞片，她等着最后的重重一击。
终于，机会来了……
这一年，丞相千金突发恶疾，药石无灵。请来的南疆巫师道“世上除了千年鱼妖之心，再也无药可救。”
千金乃是嘉宸公主所出， 而嘉宸公主又是太后最小的女儿，所以千金的尊贵不必细说。
太后急不可耐，对天下所有人宣旨，若能救其孙女，女子可封县主，男子可娶其为妻。而千金素有倾城之貌，加上若娶了她便有皇室作后盾，此旨令天下震动。
已是三品正奉大夫的沈烛心中一动。他虽想要用鱼心救助千金，可也舍不得陪了自己几年的白钰，正是两难之际时，白钰却找上了他……
一身素白，只发间插了一只玉簪的白钰端着食盒走来，灵动清雅的她不禁令沈烛动容，他忽然便想放下这个念头，其实自己的官职也不算低了……
而白钰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坚持了那个疯狂的决定。
她说“沈郎，诸正仪赫宣府上的小青告诉我，说赫宣白日在府中说什么账本，做假，五千两来着。还提到了你的名字，沈郎，会不会有事啊？”小青也是青鱼村人，与白钰关系极好。
沈烛大惊，随后感到背脊发寒。他确实在账本上做假账得了五千两。可这，赫宣是如何得知的?
官员做假账本是常事，可前有兵部尚书因谋取了数万两钱财而被抄家。圣上大怒，便对这种事严惩不贷，搞不好还会被流放……
他为了往上爬，不知在刀尖上走了多少次，因为要贿赂官员，便偷着做了假账，原以为此事会天衣无缝。而赫宣素来与他交恶……不，如果他成了丞相女婿的话，区区五千两算得了什么?
他不要再成为那个一贫如洗，谁都能踩一脚的寒门书生。
他看着白钰灵动的面孔，渐渐猩红了双眼……
（四）
白钰端出食盒后，望着萧条的月色，冷冷地一笑。这世，她为沈烛的仕途出了不少主意，所以沈烛待她比前世更加看重。前世，他根本没有犹豫就取自己的心，而今生却踌躇了。
不过，她不介意帮他一把，帮他释放出心中的魔鬼。是的，赫宣的证据便是她提供的，这些年了，她掌握了不少沈烛的秘密。
她喃喃道“沈烛啊，我这条食人鱼终于可以吃了你了，真是令人兴奋呀！”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无边魅寂的夜色中。
后几日，沈烛每日夜里都在床上将白钰往死里折腾，似是发泄着心中的焦虑。
而白钰总是默默承受着，看啊，沈烛终于被逼急了，这恩怨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日夜里，沈烛望着身下早已昏睡过去的女子，盯了她很久，慢慢地从柜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她的心窝。
他有些急迫地道“钰儿，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等我打败了那些人后，就陪你去游山玩水，带你赏遍大周四海”
说着，慢慢刺破了她娇嫩的肌肤，剜走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呵，沈烛，不仅欺骗别人，也在骗自己。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小人，非要将自己想象成逼不得已的清贵公子，真是可笑啊……前世，白钰还身怀六甲，却被他取走千年鱼心后惨遭小产，鲜血洒满了大床。而被取走鱼心的她，还能成活几个时辰，便洒了一路鲜血去求见了谷主。
当沈烛带着满心焦灼将鱼心给了丞相府后，他觉得自己做法是正确的。白钰一人能换得他锦绣前程是值得的，而且她不过是个孤鱼，还是自己养了她这么些年。
可沈烛还做着春秋大梦时，他却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狠狠揍了之后，关进了幽暗的大牢。
沈烛过了几天生不如死的生活。
日日被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被人生生打碎双腿，被刺穿琵琶骨，被炭火烧喉，被人用南疆特有的蛊虫拿来啃食心脉……
甚至有又老又丑的邋遢犯人来强上了他。
他从狱卒口中得到了消息，原来千金吃下他所送的鱼心后七窍流血，便暴毙而亡，死状极惨。
他被盛怒的太后判决，三日后凌迟处死。
白钰得到了这个判决的消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跟她纠缠了两辈子的男人，总要去送送他的吧！
那晚，她不过是对沈烛使用了幻术，其实，那是颗沾了砒霜的假心。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千金，毕竟前世，若没有她的心，千金也会是这个结果。她为何要为此自责呢？
三日后，刑场外人山人海，百姓都想看看这个敢谋害天之贵女的人的惨死。
此时的沈烛早已是蓬头垢面，血迹斑斑。他努力地向四周张望，忽然大叫“钰儿，我记起来了!是我对不起你，求你救救我啊!”
白钰不知道的是，昨夜沈烛在睡梦中竟记起了前世的事。
白钰只是弯了弯眉眼，嘲弄地对他一笑，便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被血肉翻搅的丑态。沈烛不住地惨叫，惹的周围百姓吓得皆掩面。
只有白钰，面带微笑地看着沈烛的肉一点点被切下，血迹蜿蜒成溪。她舔了舔嘴角，似乎很享受空气中浓厚腥臭的味道。她的孩子呀，肉也是这样混着血水流下来的。
沈烛被凌迟了三日，她便看了三日。三日后，声音已然嘶哑似铜锈的沈烛终成了一具白骨后断气。旁边是蚁虫噬咬的腐肉和发黑的血迹。
她转身离开法场，来到了当年的青鱼村，却仍是忍不住抱头痛哭……
（五）
美人谷主取走白钰的心后便练成了丹药服下。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要这个可怜女子的命。不过，不这样的话，她会死。
她原形是一只白鸟。可她最初却只是一只美得过分的翠鸟。
她的情郎啊，为了给公主制一精美的点翠首饰，便残忍地将她拔羽剥皮。
她的怨念不灭，被前任狐妖谷主救治。承受了脱胎换骨之痛后，重生成再无亮丽颜色的白鸟。
她每年都需一个充满怨恨女子的心，否则，她会心力衰竭而死。
“世上的男儿果真都该死呀，就不会有那么多伤透心的女子了，我也就可以死了呢。”
残阳如血，一只雪白的鸟儿揽镜自照。
（一直想的是，沈烛看见鱼“哇，这鱼一定很美味，抓回去尝尝!”全文完。果然有了第一篇焚玉后写这篇顺手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