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时候是沉默的凝视,有时候是喧嚣的独白。我很知道,因为,我也曾如你一般长久地伏在教室的窗台上,看阳光在栏杆上爬行的轨迹,如同丈量着永无尽头的年少时光。
「梧桐絮语」
窗外那排梧桐总是比我更早察觉季节更替。春日里飘落的絮状花萼像揉碎的云,夏末卷边的枯叶在风里簌簌翻动课本的页码。我总疑心它们记得每个倚窗的身影——那个总被粉笔头砸醒的男生,那个在玻璃上呵气画花的女孩,那些被晚自习灯光浸透的年轻轮廓。树影在砖墙上摇晃二十年,仍在等待某个迟到的答案。
「候鸟」
他们说我们是迁徙的候鸟,但翅膀尚未长成就被塞进方正的教室。物理试卷背面的涂鸦里,我画过无数只飞鸟,它们的翅膀穿透防盗网,羽毛沾着数学公式的碎片。班主任没收时只说:"飞得再远总要落地。"如今我办公室的窗外有真正的候鸟掠过,忽然懂得有些迁徙不在天空,而在睫毛与黑板之间千万次开合的瞬间。
「习题册」
第五套模拟卷的边角被折成小船,载着两句聂鲁达的诗。前桌的男生转身借橡皮时,船就顺着堆满参考书的河流漂进他的课桌。我们曾在月考间隙交换过多少这样的漂流瓶?泛黄的纸页里还藏着碳酸饮料的气泡,圆珠笔划破纸张的裂痕,以及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两人共用耳机听过的雷声。
「未寄信」
铁皮信箱在走廊尽头生了锈。我写过十三封没有地址的信,关于紫藤花架后的初雪,关于国旗下演讲时颤抖的尾音,关于值日生名册上并排的名字如何被雨水晕开。钥匙在毕业那天融化在掌心里,那些未说出口的字句,都成了玻璃上凝结又消散的雾气。
「镜中人」
生物教室的落地镜曾照见多少仓惶的侧影?有人反复练习挺直的脊背,有人偷偷涂改校服裤脚的尺寸,有人在镜前突然怔住——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正从瞳孔深处打量着自己。如今我在商场的试衣镜前转身,忽然与十五岁的目光重逢,他仍在等待某个郑重的确认。
「重逢」
十年后同学会上,我们默契地占据当年的座位。有人西装袖口露出褪色的橡皮圈,有人无名指戴着当年传过的小纸条折的戒指。窗外的梧桐终于高过三楼,阳光斜射的角度却与记忆完全重合。玻璃上重叠的倒影里,永远坐着十八岁的我们,正在草稿纸上推算着不可解的青春公式。
暮色漫进空教室时,总有人轻轻关上那扇窗。百叶帘垂落的阴影中,岁月正将年少的标本制成琥珀——那些未完成的诗,没递出的信,没说破的心事,永远悬停在窗台与天际相接的直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