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突至,你或许会放下原有的生活方式,放下仇恨,放下根深蒂固的观念。但若是这灾难要持续很长时间呢?长到如果不做出根本的改变,你的种群将在两三代后消亡——而这改变又是超出你想象的艰难,你会愿意吗?
这可怕的设定是王晋康的《海豚人》给出的。承接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一颗死星冲击了地球,带来了强烈的辐射,地面上的动植物全部在很短的时间内的灭绝。由于的海水的阻挡和反射,海洋生物没有受到冲击。而人类的火种也保留了下来——那些在地面四五百米以下的矿工们、核潜艇船员、海底考察船船员、中微子观测站的工作人员,共有两万多人,其中134名代表聚集一起,研究人类的未来。女科学家覃良笛先后通过大量孕育婴儿;用基因工程培育出长有脚蹼和指蹼,鼻孔上长出瓣膜,具有大肺活量的海人等方法,试图让人类能更好地适应环境,获得种族的延续。但最终,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以上的小小改动都不能挽救人类的命运,只有放弃人类的形态,将海豚改造成海豚人,才能让这个种族获得真正的新生。
一切新奇的想法注定是大胆而孤独的。覃良笛改造海人的计划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抵制,大家无法接受“杂种”的存在,而海豚人的想法连她最终的同志拉姆斯菲尔都无法接受——尽管海豚人比海人更适应环境,尽管他们拥有更高的智慧,但他们没有人的形态,没有手脚,无法上岸,那么,海豚人就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可是,主宰世界又凭借什么呢?凭借武器吗?武器带来权利,权利产生欲望,欲望既能促进社会进步,但给更多人带来的却是毁灭。凭借知识吗?人类一点点获得知识,一步步拥有对自然、对动物、对疾病,对其他族群的支配权。莎士比亚说,人类是万物的灵长,可是,我们真的有权利有资格俯视万物吗?我们用各种方法获取资源,移山填海,一代人用尽几代人的资源;我们用各种方法对抗疾病,每一次疫苗的研制成功都是全人类的结晶,可是抗生素时代的疾病种类只增不减;为了让自己更“高贵”的血液流传下去,许多族群被迫在地球上永远消失。当我们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时候,我们在欣喜的同时,能不能有所敬畏呢?
王晋康的海豚人世界没有欲望,没有国界,大家共同保护幼崽,抵御敌人,但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乌托邦,这里依然要面临生离和死别。海豚人不能近亲结婚,男海豚人到了16岁就要离开自己的族群,融入到新的族群中,原先族群关系再好的姐妹此刻也完全陌生;海豚人尽管拥有“圣禁令”(禁止海洋中的其他生物捕猎海豚人),却从不滥用,他们平静地接受虎鲸鲨鱼的攻击。甚至,他们对虎鲸是心存感恩的,是虎鲸帮他们淘汰种群中的弱者,确保族群的活力。他们对病危的海豚人进行三日救护,轮流将病人托出水面——这算是海豚人的临终关怀吧,但三日后,哪怕是亲人都会毫不留恋地离开,病人平静地接受鲸葬。以他们的智慧,寻求药物抵御疾病并不算是难事,但他们拒绝了医药的诱惑。理由有三:“一,在没有医药的情况下,海豚人已经延续了几千万年,并保持着足够的规模;二,我们并不想让海豚人人口无限膨胀;三疾病的死亡之筛可以自动筛除遗传中的错误,保持一个健康的,有足够应变能力的群体。医药只会干扰这个至关重要的筛选过程。”——这样豁达的胸襟,我自认为达不到,或许只有看透生死这个庞大的哲学命题,才能如此淡定地面对自己、亲人、族群的死亡吧。
取得是聪明,但舍得才是智慧。聪明人是社会前进的基础,但倘若人人都想做聪明人,战争、抢劫、杀戮则无法避免。智者是社会的定海神针——虽然他们往往看起来很傻,和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但若没有他们的舍得,又怎会有大家的取得。
海豚人的世界终究还是作者幻想出的世外桃源,但我们纵然做不到他们大智若愚式的淡定平和,至少可以学会放下一些无谓的纷争,无聊的争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