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会结束吗?
会!
那他会死吗?
……
窗外,雪下得不大,却足够给万物盖上一层单薄的白布。
薄得像是随时会撕开,露出下面腐败的颜色。
吉锋醒了。
昏暗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他摸索着找手机,屏幕亮起,下午六点多,天早已黑得一塌糊涂。他脑袋发懵,只依稀记得,昨天吃了药,吃了很多。
房间不大,也不小,冷硬得像座空壳。
床头堆满了空掉的抗抑郁药瓶,像一群没能入土的亡灵。
他坐在床沿,眼神空空地盯着窗帘发呆,头昏得不像话。
他猛地抬手,咚咚咚,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没感觉。
像在敲一块废掉的肉。
他闭着眼,拉开抽屉。
抽屉里也塞满了瓶瓶罐罐,乱得像一座荒坟。
他在瓶子堆里摸索,指尖蹭到一只早就眼熟得发烂的镇静剂。
盖子拧开,瓶口磕在掌心,哗啦倒出几粒。
他低头盯着那几颗药丸,发了好一会儿呆,像在看自己的一场慢性死亡。
没有犹豫。
他把药一把塞进嘴里。
动作缓慢又笨拙,像个生了锈的机器,
光是吞咽,就掏空了他仅剩的一点力气。
过了很久,他才挣扎着去够床头的开关。
啪的一声——
灯亮了。
一瞬间,冷白色的光狠狠砸下来,像一记闷棍敲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缩了缩,手指抖了一下。
太亮了。
亮得像一张冷笑的脸,
像在嘲讽他这点可怜的挣扎。
房间收拾得异常整齐,干净得不像话。
只有墙上那几道血色抓痕,深深撕裂了整洁的表象。血迹早已风干,像是一种沉默的控诉,牢牢钉在时间的墙上。
电话响了。
他没接,不是没听见,是没反应过来。
电话停了,又响,又停,又响。
像是死神在敲门。
终于,他下意识地接起,手机冰冷到刺骨,贴在耳边,只有呼吸声,很轻,很急促。
他皱眉,刚要挂断,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是她。
“吉锋……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像刚哭过,带着窒息一般的痛苦和害怕。
他怔住了,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吉锋,别吓我,好不好……”
她几乎是哽咽着说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冰封的神经,每一声都像刀子扎进骨头里。
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阵粗哑的喘息。
电话那头,她大哭出声。
“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你在哪儿,你别不理我……”“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你在哪儿,你别不理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里的手机彻底暗了屏,冰冷得像块石头。
他颤抖着松开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像一只濒死的兽,步子虚浮,几乎是被风推着踉跄出去的。
没有方向,没有灵魂。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像个行尸走肉。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得像另一种死寂。
他低着头,任由冷风刮得脸颊生疼,可比起内心三年沉默后那一瞬间决堤的剧痛,这点痛楚,轻得像挠痒。
他终于绷不住了。
泪水一滴一滴砸下来,起初只是湿润了睫毛,接着沿着下巴滴落,最后彻底失控。
一路哭着走,像个迷路的小孩。
可他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已是个千疮百孔的成年人。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转账界面,
恍惚间看到,三年前,她攒了半年工资,只为了给他买一盒进口药;
想起那个冬夜,她站在药房外冻得瑟瑟发抖,还咬着牙笑着说:“以后我们一定会好的。”
没有以后了!
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五百多块,只剩这么点了!
没有一丝犹豫——
全部转给了她。
原本是他的买药钱!
像是献祭,也像是送别。
备注只有一个字:“走”。
他没再回头,手机随手一丢,掉进了街角的垃圾桶里。那里面堆满了外卖盒、烟头,还有一只旧娃娃,而铃声——那一串熟悉得快要命的铃声——在那一刻成了城市的背景噪音,无人问津。
他跑起来,哭着,像是逃命。但他不是想活,是想彻底消失。他跑到那座大桥,风更大了,桥下是黑得吓人的水流。他站上去那一刻,脑袋是空的,只剩下一个念头:终于可以结束了。
心情不好时,我总想来这座桥吹吹风。这是以前跟她说的!
远处隐隐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被风切成了碎片,断断续续。
他没回头。
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穿着家里的拖鞋,头发都还湿着。她也在哭,一边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最后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扑过来死死抱住他。
“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声音发抖,但没有一丝责怪。
“好,那我们一起走。”
她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
他当场懵了。整个人像被一把铁锤砸醒了。不是被爱拯救,是被震醒。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连死都愿意陪着他。
那一刻,他哭得更猛了。抱着她,两人像世界最后的幸存者一样,在桥上相拥而泣,哭得像两具残破的灵魂,还在为彼此保留最后的温度。
不是他想活下来,而是他终于怕了,怕连她也一起死。
又过了几天,20号那天晚上,夜黑得像浓稠的墨汁,压得人喘不过气。雨下得像疯了似的,天像是开了个巨口,在怒吼,咆哮,像世界在预警着什么。
他突然惊醒,满身冷汗,眼神空洞里透着一种撕裂的预感。他没犹豫,根本来不及多想,衣服都没穿整,直接冲出了家门。
雨像钢针一滴一滴戳在他的眼睛上,他却不躲不闪,只是死命地跑,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扯着他灵魂深处那根断掉的弦。
他奔跑,踉跄,摔倒,又爬起。
城市灯火在雨中被拉得模糊扭曲,像是哭泣的鬼脸。他跑到了中心广场,然后,他看到了那一幕。
他整个人僵住了。
广场中央,白色的裙子已经被血染得模糊不清,她就那么躺着,仿佛睡着了。
周围全是人,警察、护士、担架车、红蓝闪光灯。吵闹的雨声、警笛声、对讲机的杂音,可他一句都听不见了。
世界安静了。
他走过去,像被抽走灵魂一样,一步步蹒跚。然后扑倒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身体,冰冷的,软得像风一样,快要没了。
他抱着她,一拳一拳砸在身下的水泥地板上。
咚。
咚。
咚!!
雨声无法掩盖那每一拳的沉闷,每一下都像是在砸自己的命,每一下都让地面裂开,手指骨裂、皮肉翻开,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但他没有叫,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的眼泪被雨打碎在脸上,整个广场,像被时间定格。
周围的人都退开了,二十米的圈,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衣角,小声问:“妈妈,哥哥怎么哭了?”
妈妈脸色煞白,匆匆抱起孩子转身离开。
警察握着扩音器,手在发抖,却一句劝说也喊不出来,没人敢靠近。没人喊他,没人拉他,连警察都只是看着,像是知道,那一刻人类语言不配出声。
只有那一声声拳头砸地的声音,像梦,像咒,像绝望的钟。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那一刻他只剩一个念头:
——为什么不是我死?
——为什么不是我?
他恨。恨老天,恨命运,恨一切规则,恨这个连爱都不能守护的世界。
接下来他的几天他表现的很平静,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打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一段话:
——他说他好痛。
——他说他在融化。
——他说自己像一个泥人,在冰冷的水里,一点点地、缓慢地、绝望地化掉。
——他说他是有感觉的,他能感受到每一寸自己被侵蚀、被溶解。
可惜,这一切,没人回应。 他在无声中,慢慢消失了。
春天,那座桥下他缓缓的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