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魏丹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女儿亮着的QQ头像。QQ显示，女儿现在4G在线。
随后不久，4G在线便跳成了wifi在线。魏丹绢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女儿是不是又跟徐和明搞在了一块，跑到了他的出租屋里去？
然而很快，wifi在线又跳成了离线。
魏丹绢颤着手去拨女儿的电话号码。“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好听的电子女声提醒着她的越界。她焦头烂额地撇下了手机，在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明知道这样不好，但是魏丹绢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因为再这样下去，女儿无疑还会走她的老路。
02
女儿魏黛雪，无疑是魏丹绢的掌上明珠。之所以随她的姓，不是因为孩子爸爸入赘，而是因为孩子爸爸早已变成了前夫。
当年家境优越的魏丹绢爱上了穷小子王松泽，不顾家里反对，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名字加到了王松泽的户口本上。
然而那狗血剧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她的身上上演了。
经由家里的扶持，王松泽进入了一家大型企业，在公司的职位越升越高，把住了公司命脉，薪资待遇优厚。
于是他就飘了，在外行苟且之事，被她抓了正着。
那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要离婚，她只想让家里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回归家庭。岂知道那王松泽得寸进尺，苟且得愈发放肆，私生活简直不堪。
即便再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也总得顾全自己的生命安全，别叫奇怪的病传染了自己。
到头来王松泽也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他的位置已经升得足够高，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她家里的关系网撼动的贫穷少年了。
况且魏丹绢的家底好也早已仅限于经济上，身在要职的老一辈已经退位，并不具备威慑能力。
一场离婚官司下来，哪怕是无过错方，魏丹绢也没捞着多少的好。明面上的存款不多，她唯有和他一人一半。
正是因为前夫代表着那样肮脏的过往，她不希望女儿被冠以他的姓氏。
那时候黛雪才上小学，魏丹绢问过她的意愿。她说可以啊，魏的笔画多，听起来也很酷。
无论是王黛雪还是魏黛雪，女儿终究是女儿。她把一切都押宝到了女儿的身上，独自把女儿从小学抚养长大，直到女儿本科毕业、事业有成。
那样优秀的女儿，选男人的眼光却和她当年出奇的一致。
也不知道女儿怎么就着了那个徐和明的道，他一个小小的物流管理员，只有大专文凭，就敢牵起她那百般呵护的女儿的手。
但再怎么劝，再怎么告诫她前路艰难，女儿仍只充耳不闻，自顾自谈她的恋爱。
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魏丹绢红了眼。她决计不能让女儿和她一样跌入深渊。
03
女儿回来了，一脸淡淡的倦意，“妈，您今天打我电话了？”
听出女儿语气中的责怪，她怯怯地望着女儿。女儿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利落的下裙，手中拎着的精品公文包。一看这身装束，她便知道，女儿是去见客户了。
虽然明知女儿还未跟徐和明分手，她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见女儿一副不想多言的架势，她只能讪讪道：“妈这不是担心你嘛……手机怎么关机了？”
“见客户，手机总响不好。签下今天这单，我能拿到2000左右的提成呢。”女儿用力蹬掉脚上的高跟鞋，头也没有抬。
“那你可以调静音啊。”魏丹绢仍对女儿的突然消失有所不满。
“关机不是更顺手嘛。妈，我也不小了，您别老管着我了可以吗？”女儿没有看她，但她知道，女儿是在暗指徐和明的事情。“一切我都自有安排，您无需操心的。”
即便女儿这么说，她也还是不住地感到害怕。
“我年轻时候也这么说……但你看你爸……”
“我会杜绝这种情况，您不用担心。”
留下这句话后，随着一声闷响，女儿便把房间门给关上了，还轻轻上了门闩。这个举动意味着女儿把她从自己的世界，悄悄地隔绝了开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微微红了眼眶。
04
到底女儿还是把徐和明领回家里来了。
那日女儿并没有和她提前打过任何招呼，像往常一样，她风风火火地回到家。一进门，她却看到了手足无措的徐和明，以及一脸漫不经心的女儿。
“妈，您回来了。”他紧张地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现在是阿姨。”她不假辞色地说道。
这对话多少有了几分火药味，徐和明挠了挠脸，不敢再吭声。
“明年我就要跟和明结婚，”女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通知她道，“酒店和蜜月，我们已经着手开始安排了。”
这叫她如何是好呢？一边是亲爱的女儿，一边是她肉眼可见的火坑。
“婚房，有着落吗？”她嘶哑着嗓音问道。
“暂时还没有，以后我俩一起努努力，会有的。”女儿回答得轻描淡写。
事情根本就不是努努力那么简单。但她的经历，显然不足以说服女儿。女儿认定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身上有她前夫的影子。他低微，他讨好，他温柔体贴，但他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这又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蛤蟆。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对着女儿说不出口。
杯底的茶叶，随着水的冲刷微微晃动。为女儿跟徐和明沏茶的当口，她缓缓吸了股气，提起了别人家的事情。
“前段时间家庭聚会，我见着蕊蕊了。”
“哦？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女儿稍微表现出了兴趣。蕊蕊是女儿的表姐，两人年纪相仿，儿时经常玩在一块。自蕊蕊去自己男友的城市打拼以后，俩人的见面机会便少之又少。
“现在她看起来非常有精气神，腰板都挺直了。她男朋友做知识产权的，小伙子有钱却不傲气，性格特别好。”她把茶水分别放在他们的面前，咧嘴一笑，任皱纹荡漾在自己的嘴角。
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徐和明垂下了眼睑。
“妈，今天主要是带和明跟您谈谈婚礼的事情。等会我们还有要忙的，就不陪您吃饭了。”女儿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种毫不掩饰的袒护，她也曾有过。那时她面对父母的刁难，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在王松泽的面前。父母拿她没辙，唯有怅怅叹息。
如今，女儿也学会为外人打掩护，如何叫她不痛心？
05
这个年头条件优渥又靠谱的男人，好像还真的不多。
接到家姐的电话时，魏丹绢正浏览相亲网站上的相关信息。
“绢妹啊，你有空可得帮我家蕊蕊物色一下对象啊！”魏丹云一开口，就让她的手机险些直接摔在地上。
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提着嗓子问：“蕊蕊不是有对象吗？”
“嗨呀，她那算个什么对象，”魏丹云的大嗓门声里，透出强烈的不满意。“搞那些虚拟资产，收入一点也不稳定，不景气时候难道喝西北风去？”
“现在条件好的男孩子不多了，蕊蕊找的算不错咯。即使不那么稳定，至少学历高，工作也体面。”蕊蕊对象的条件在她看来已是完美，她有些不理解魏丹云的焦虑。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绢妹，你还记得你姐夫当年吧？”提起自己的老公，魏丹云本就响亮的嗓音又提高了八个度。“高学历，会赚钱，工作体面！当初我被这些条件蒙了心，说啥也要嫁他……你看他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姐夫从事的行业逐渐走上了下坡路，公司破产，从此他一筹莫展。
直至今日，姐夫也没能站起来，终日颓丧着脸，心思全然不在事业上。家里家外，都是魏丹云一个人在操持，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
这些魏丹绢都看在眼里，她心中颇为家姐感到遗憾，却没有深想他们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就是因为喜欢搞这些虚虚实实的玩意，急功近利，禁不起挫折。这样的男人，要不得！”魏丹云还在咬牙切齿，“我看蕊蕊那个对象就活像你姐夫的翻版……”
“但他到底不是姐夫啊，他未来未必会走成这样。”她开导着魏丹云，心下却有几分恍惚。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因为徐和明的工作和学历和自己找的男人相似，就擅自认定他会和自己的前夫走一模一样的道路，戴了有色眼镜看他。
也许女儿，是中年女人心上的投影。
有的人希望女儿活成自己的样子，有的人宁死也不要女儿活成自己的样子。
为了不让女儿走这条路，她宁可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但与自己相反的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魏丹绢的脑海中浮现出魏黛雪自信而神采飞扬的表情。
在魏丹云的絮絮叨叨声中，她决意相信女儿这一回。
06
次年，女儿在家乡举办了婚礼。
受经济条件所限，酒席没有大摆。王松泽也到了场，他大腹便便、贼眉鼠眼的样子，直叫魏丹绢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她女儿的生父。
和王松泽比起来，女婿好歹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这么一想，魏丹绢认可女儿选男人的眼光高自己一筹了。
到了夫妻共同向长辈敬酒的环节，徐和明慷慨激昂道：“妈您放心，只要我这辈子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对黛雪好。”
台下掌声雷动，魏丹绢微微笑着，却不为所动。
若干年前，王松泽也对她的父母说过类似的话。男人的海誓山盟听不得，那只是漫漫人生长河中的一抹过眼云烟。未来不可测，重要的，是他们当下过得好。
怀揣着最后的担心，她看向女儿。
“祝你跟和明，琴瑟和鸣。”她笑看女儿的双眼，从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满目秋波，却也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飒爽狠厉。
不愧是她的女儿。“我知道该怎么做，妈。”女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句话一语双关，她知晓女儿的意思。
如果终有一日，徐和明走上了和王松泽一样的道路，女儿会毫不手软地让他付出代价。凭借女儿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倚靠作为后盾的她。
这是女儿和当年的她最不一样的地方。
“这杯是敬您的。这里还有一杯，是敬我的父亲的。”一旁的侍者为女儿斟上了酒，女儿再次举高杯子，挑衅般看着那个过去伤她入骨的男人。
她看到王松泽举起杯子，眯起他那双狐狸般的眼，颤抖着枯黄的手，脸涨得通红。
“这些年，我对不住你和你妈……”他沙哑着嗓子说。
看着他满面的悔不当初，魏丹绢叹了口气。
自己当年，还是离得太晚了。
作者：或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