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柜
桃里源镇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成溪村东街的巷尾有一个半间的典当铺子。不过,那当的可不仅仅是普通的物件,但当问到典当的物件都有啥时,许多谈及的老人却讳莫如深,只是说到“去那当的人,不过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罢了……”
“小丫儿,莫乱跑,我和你说了好多次了,半间铺子去不得去不得,打转儿也不能去,你咋越大越反骨了……”老崔头拿着扫帚边往小丫儿屁股上抽边狠劲地叨咕道。“你不晓得你爹爹是怎么没的……我一把老骨头了,咱老崔家就剩你这么个女娃娃,好好念书才是正道,你莫要再牛劲咯”老崔头撂下扫帚,看着一脸倔强的孙女儿叹气道。小丫儿当然知道她爹是咋没的,就是知道她才想去讨个公道,村里人都说她爹是外出掏煤时遇到意外被砸死的,可她觉得不是这样的,明明她爹走之前答应她答应的好好的,说这次打工回来以后就不走了,在镇上找个活计儿,他们一家再也不分开的。
小丫儿还记得她爹走之前那天,她爹买了好多平时都舍不得买的好吃的,还带她去王婆婆那儿讨了只小黑狗,好让它看家。可是她爹在把她送回去的半路上,突然停了下来,让她先回去。她好奇地看了眼父亲去的方向,心里想道:爹,他去巷尾干嘛?当时的她没细想就在心里嘀咕了下就抱着襁褓里的小黑狗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每每回想起这一段,小丫儿就恨不得拍自己的大脑瓜子,当时的心思咋都在回家吃好吃的上了呢,如果当时自己能敏感点,发现父亲语气的不对劲又或许耍赖硬要跟上父亲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后来父亲被煤砸死的消息传到家里时,小丫儿回想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像是有什么谜团在里面,她解不开也绕不进去,于是她把自己的猜想告诉爷爷老崔头,可是老崔头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他的老旱烟,说着“你小孩子家家的,成天问恁些子干啥子?你爹就是因为意外没的……”小丫儿摇了摇头,一脸坚定地说:“不对,不可能,我不相信就单单因为这个,张婶子说俺爹当时是和欢欢她爹一起下煤井的,明明在一起,为啥俺爹没了,她爹还好好的,没有受伤,这不现实啊!而且……”老崔头磕了磕烟灰,打断道:“没有啥子而且,就是意外,唉……都是命啊,命都是老天爷老早写好的,小丫儿,人啊,不能一辈子都哭哭啼啼难过地过日子,都是要往前走的……好了赶紧洗洗睡,明天起不来,瞧你老师可怪你。”说完,老崔头扑了扑身上掉的烟灰,拿着烟杆子,缓缓地抬脚进了堂屋。
小丫儿看着爷爷老崔头蹒跚的背影出了神,她知道爷爷不想她还在介怀这些别人眼中的“早已过去了”的事情,可是她做不到,一个原本活生生的在你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就这样没了,她做不到和过去释怀,也舍不得刻意地去遗忘那个给予她生命陪她长大的人,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疑惑,她不想再“忽视”父亲了。
爷俩交谈过后的每一天都看似那么平静安和,小丫儿像是想清了似的,没有再提她爹的事情,照常上下学,放学后帮老崔头分担一部分农活,并主动承担起家务活来。老崔头也欣慰地向四邻夸她的孙女多么多么懂事,晓得心疼他这一把老骨头云云。可是只有小丫儿自己明白,她的心里可一直没忘记找寻答案。
“丫儿,我之前问我娘崔叔的事儿了,我娘不太乐意和我说。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听到俺妈和俺爸打电话,无意中听到俺妈提了你还有崔叔的名字,我好奇就趴墙角听了听,但是听到巷尾半间当铺啥的时候,俺小弟喊了声姐,我吓出声来被俺妈发现了。你上次和我说了崔叔的事,让我留意问问,我就听到了这些,要不是俺弟睡醒了找不到我来喊我,说不定我就能听到更多了......嗐”,午间休息的时候刘欢欢拉着小丫儿在后操场“汇报”小丫儿上次的“侦查情况”时,懊恼地挠了挠头对小丫儿说道。
小丫儿牵起刘欢欢的小手,激动地说道:“谢谢你欢欢,你真是我的好姐妹!不过咱们说的话一定要保密啊,不然肯定要挨说了。还有,我想去巷尾的那半间铺子看看,你帮我打打掩护,如果俺爷来找我的话,就说我和你在一块儿玩,然后我上王小红家讨东西去了,王小红家离得有些远,得晚点回去,就这样说,帮帮我,欢欢,好欢欢.......”刘欢欢被小丫儿的撒娇弄得小脸一红,她想了想说道:“那......那好吧,不过你得快去快回,你知道的你爷老崔头我最怕他那张严肃的脸了,而且家里人都说小孩儿不要去巷尾那半间铺子,说里面有吃人的妖怪,嗯...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吧,也好有个照应,俺妈那儿,我这样跟她说......”小丫儿的内心泛起了感动的浪花,她敛了敛眼中的涟漪,开口打断了欢欢的话,说道:“欢欢,没事的,你要是和我一起去,咱们暴露得更快,翠琴姨找不到你,肯定要去找俺爷,他俩一对峙,咱们就可快暴露了,你回去好稳住他们,放心,我觉得应该没那么可怕,上次我还看见有人进去了呢,好啦好啦,就这样说好了哈。”小丫儿拍了拍欢欢的手,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
下午放学,小丫儿为了避开人流的高峰期,也为了不被村里接孩子的人认出来,就在教室坐了一会儿顺便快速地把作业写写,然后把书包交给欢欢带回去。傍晚比燥热的白天多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太阳好像卸下了面具,并没有强势地笼罩在每一寸土地上,在窄窄的巷道走着走着,耳边放学时孩子嬉闹,家长催促的声音渐行渐远,太阳的余晖也越来越少......
风骨筋道的两个字“当 铺”,和颇有些绕口的对联“南广济北广济南北广济济南北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眼前的铺子不是现在常见的两三层小洋房,而是老一辈描述的那种有红砖青瓦,有做工考究但有些年头的屋脊的铺子,但要说古色古香是有那么几分意思,但又不全是,像那垂落在门栓一侧的是把现代锁。小丫儿顿足并打量着面前的半间铺子。“现在铺子打烊了,快些回去,怎在这发起了呆?”一个穿着青色马褂的小年轻边擦着门边对小丫儿说道。“这位小哥,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他叫崔明,是我父亲,他......”小丫儿话还没说完便被小年轻打断了,他说道:“这是当铺只是典当东西的,不是打听人的去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小丫儿想着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有可能就解决心中的疑团了,她一着急竟忘记了进门前的紧张害怕,一下子闪身进了屋里。“你你这人咋这样不听人说就闯进人屋里的....”小年轻急匆匆地追着小丫儿进到屋里语气不好道。“航儿,来者是客,不得无礼。”一道苍老的声音制止了小年轻那似要喋喋不休数落起来的架势,此时的小年轻耸了耸肩,转了转手里的抹布答道:“噢,知道了爷爷。”便转身走到门外去了。
“丫头,你说你刚刚要打听谁?”半间当铺的主人李老和蔼地问道。“老爷爷,我想打听我爸爸崔明,他之前来过您这儿,所以我想来打听打听他当时做了什么。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才闯进您的铺子,对不起。”小丫儿说着向李老鞠了个躬。李老扶起小丫儿,领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当铺就是典当物件儿的,但你可知晓我这半间当铺与别家的不同,别人当的都是实打实的物件儿,而我这儿.....”只见那苍老的手往身后的一排指去,小丫儿盯着那一排好像之前在县里见到的新鲜物件儿——快递柜,她不确定地问道:“老爷爷,那是不是快递柜呀?”李老捻了捻他的大胡子道:“没错,就是现在流行的快递柜,它这儿里面啊,我可放着不少珍宝啊......”小丫儿心里默默地在想这个老爷爷好故弄玄虚,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在磨蹭下去,不知道欢欢瞒不瞒得下去,于是她插道:“老爷爷,麻烦您别卖关子了,您的铺子肯定很神奇,您就告诉我我爹崔明来您这儿干嘛了?拜托了拜托了。”
“我这当铺当的是人身上宝贵的东西,比如我手里这瓶粉色的是一个老人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这瓶明黄色的是一个少年炽热的梦想,这瓶淡蓝色的是一个父亲的健康,这瓶紫色的是位爱而不得的少女最纯粹的深恋,这.......”李老边拉开身后那破旧的快递柜,边拿出一个个装着奇奇怪怪液体的瓶子,对小丫儿说道。小丫儿惊讶地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幕,她更为担心地想她爹究竟当了什么,她正要问,只见李老了然的目光,便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起她的父亲,“你的父亲第二次来的时候也是在傍晚,他很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可以典当。我告诉他可以拿自己的健康来典当。他很急切,因为距离上次我们约好的时间很快就要截止了,他看到了药的疗效自然要如约付出些什么了......”
“我......我爹换了什么药,他好端端地换什么药,他......”小丫儿的心神乱了,她的内心很慌很慌。“你爹曾经告诉我,如果哪天你要是真找到这儿来,就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他说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话毕,李老从快递柜的最底下一层的第二格掏出一封信交给小丫儿便走出屋,向他那正在擦门的孙儿走去,给小丫儿消化的时间,那一段沉重的回忆被解出来,唉,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命啊......
“小丫儿:
我的小丫儿那般聪明和倔强,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爹终究还是没能瞒你一世。丫儿,打小你就比别的孩子聪明,可是你娘生你时难产撒手而去,而你小小的一只也体弱多病,好几次险些撑不过去。爹听说李老这儿有古方,好在给你寻到了,我的丫儿,也可以和别的孩子那般健康地长大。丫儿,爹知你生性固执,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爹和丫儿也会在岁月的长流里分开。所以爹想趁着现在,给你换个锦绣人生,也免得你日日缠连病榻。丫儿,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自己和爷爷,爹相信你一定会做的很好的。”小丫儿紧紧地攥着信纸,眼泪倔强地在眼眶打转,到底抵不过流下的冲动,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地落在信纸上,但很快一席袖子擦去了信上,和脸上的泪水。
李老端着水进来便看见这副场景,小姑娘一脸倔强地擦着脸上止不住的泪水,眼睛红肿得厉害,嘴角因难过而起的抽动被她反复强制性地压下去,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丫儿瘦弱的肩,缓缓说道:“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一味地沉浸在过去,反倒会毁了你自己,你爹崔明的良苦用心反而会化为灰烬,丫头喝点水吧,看开些吧......”把水杯放到她的手里,看着依旧不为所动,困在自己的情绪里的小丫儿,李老一改口气说道:“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崔明的育女之道便是如此吗?既然你还沉浸在情绪里,反正信已经看完,这信我看可以烧毁了”,说着趁机抽走小丫儿手里的信张。小丫儿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急切地喊道:“老爷爷,我知晓你的好意,我都明白,我喝我喝,您把我爹的信给我吧,给我吧......”说着便三两口地喝完了整杯水,李老看着她咕嘟咕嘟地喝完水,便将手里夺过来的信物归原主,捻了捻胡须说道:“好了,我看这天也黑了,你且回去吧,衡儿,你送送这丫头,天黑女娃娃一个人不安全,况且它的药效该很快发作了.......”小丫儿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的,只听见李老让小年轻送自己,恍惚之间还听到了什么药,自己的大脑像是一下子罢工了那般,转得怎这般慢,眼前的快递柜在橘黄的灯光下焕发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小丫儿,揉了揉眼睛,锤了锤脑瓜。可是脑袋并未清醒,最后只听见水杯“啪”落地的声音,便晕了过去。小年轻背起晕过去的小丫儿将她送到了家中。
老崔头看着天逐渐黑下去,但依旧没见孙女的踪影,便暗道不好,询问欢欢那个丫头,她就是不说。老崔头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手里的旱烟抽了又抽。这时他看见一个瘦高个背着一个人朝自己家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背后那人可不就是小丫儿。他疾步走过去,看到是巷尾李老的孙子心下便有了几份了然。待将小丫儿安置妥当后,老崔头请小年轻到里屋坐下,了解事情的始末后,老崔头长叹一口气道:“这孩子我以为她年纪小什么事都会慢慢记不清,我们之前瞒了那么久,告诉她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煤砸死的,没想到啊,她还是知道了,这孩子生性执拗,我怕她以后走不出来啊.......”小年轻看着眼前老人干枯的老手颤抖着拍在桌子上,想到爷爷临走之前和自己说的,便宽慰道:“我爷爷在走之前给小丫儿喝了杯兑了桃花醉的茶水,您也知道的,桃花醉俗称忘情水,小丫儿会像个寻常孩子那般快乐无忧地长大的,只是崔明叔留下的信还望您妥善处理,那我就不叨扰您了,您也早生歇息吧。”说着便告辞离去了。老崔头目送了他,拿着刚刚在小丫儿手里攥着的信,良久,对着火将它烧了。小小的火苗顷刻间便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时光荏苒,二八年华的小丫儿告别老崔头踏上了到县城里的求学之旅——她考上了县一中。县城里比桃里源小镇繁华很多,有川流不息的街道,有大大小小的商厦,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分布各处的快递收纳站点。小丫儿也从陌生到现在的适应自如。这天放学小丫儿接到小姨的电话说给她寄了身衣裳,她向小姨道了谢,走到离学校最近的快递站点时,她看到面前的崭新的快递柜时,脑海里闪现了一张陌生的画面,是一个放了很多奇奇怪怪瓶瓶罐罐的破旧的快递柜,“小姑娘快递取件码”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甩了甩脑袋,心道:肯定是最近玄幻小说看多了,不然怎么还凭空想象出这么个陌生的画面呢。
梧桐树在微风的舞动下,荡起了繁密的枝叶,晚霞悄悄爬上了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女轻快的身影上,还有那摇晃的马尾和飘扬的书包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