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午后，太阳无情地侵占着本来就少的树荫地。遛鸟的大爷们一手拎起一个鸟笼，凑在树荫底下休息。
在小巷的尽头处有一株斜柳，柳树下支起一张木桌，桌上摆一副棋盘，桌旁坐的是一老一少。
两人在下棋。
看那年轻的是点兵列将，直捣黄龙，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年老的却是步步为营，化分敌势，阴谋阳谋轮番算计。二人信手拈来，落子成画，在楚汉河界杀的是畅快淋漓，难解难分。
棋摊外围了一圈人。有的说这李小子后生可畏，生猛的很，怕是要赢了。亦有的说这张老头早就留了后手，诱敌深入。李小子的车再逼进一步，形势就要逆转了。十来个人分成两派，争的是面红耳赤。有几个光膀子的大汉眼看着是说不服对方了，吵着吵着就上手去推搡了。好在还有几个平时邻里都给面子的人物，这架倒是没打起来。
李小子在流汗。
夏天的午后很热，柳树上的鸣蝉，天上盘旋的信鸽，还有边上议论纷纷的人们。周围的环境让他心烦。这一烦，心就乱了。
李小子是来"踢场子"的，他在东城一带大有名气。听师傅说这儿有个高人，他专门从道场赶到南锣鼓巷，决定会他一会。
李小子下象棋很有天赋，十二岁便拜得名师，只学艺六年，就令入门多年师兄们羞愧难当。原因很简单，他在同门的较量中，战无不胜。
李小子又很聪明，他研究棋谱残局，化古作新，从中悟出来一套克敌制胜的法门，并在第七年赢了自己的师傅。
道场里，师徒二人盘膝而坐，案几上的紫砂壶中盛着泡开的龙井。李小子给师傅倒了一杯茶，热气腾腾，茶香滚滚。
师傅说:"李小子，你可以出师了，为师已经把自己会的都交给了你。"
李小子跪下，向师傅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又道:"你虽然已经打遍东城无敌手，但有一个人，你是下不过的。"
李小子楞了楞道:"谁？"
李小子在第七年起，连破东城区十大高手，并一举击败了东城区的象棋盟主。他实在无法想像，有一个人，他下不赢。
师傅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南锣古巷的张老头。"
出师后，李小子前往南锣鼓巷，四处向人打听张老头。有人说，张老头就是个开棋摊混饭吃的，没什么本事。也有人说，张老头虽然棋艺不咋地，但人还是很好的，下棋总是很和气，不与人争执。
李小子在小巷尽头的一株斜柳下找到张老头时，他穿一件敞口大褂衫，两臂的袖子向上翻去，正拿着一把蒲扇，靠在躺椅上乘凉。
李小子看着他毫无高人风度的模样，有些恼火，他径直走向张老头，以居高临下地姿态道:"张老头，我要跟你下棋。"张老头笑呵呵地道:"好。"
李小子和张老头比棋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个年头，家家户户也没什么娱乐方式，在劳累了一天后，下过一盘棋，便能够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
很快地，棋摊周边围上了一圈看棋人。李小子是谁，那可是东城区象棋界的风云人物，力败东城盟主，是号称打便东城无敌手的青年高手。而张老头又是谁，一个胡同里摆棋摊的无名之辈，要和李小子下棋？
有人说李小子脑袋坏掉了，有人说张老头想出名想疯了。在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之中，张老头的棋动了。
李小子自负盛名，便让张老头执了先手。架炮，跳马，拱卒，出车，一个平常的开局，"平常的套路，不过是一个庸手罢了。"李小子想"师傅大概是记错了吧。"
李小子不再犹豫，排兵部阵，杀招一出，大开大阖。几轮攻势下去，杀得张老头毫无换手之力，之余几个残子苦苦支撑。
李小子得意地望向张老头，他料定张老头笑不出来了。然而他想错了，张老头依旧是笑呵呵的，甚至还和旁边的一个大婶拉起了家常。
李小子想着"那些高手在这种情况下都笑不出来，怎么你还能一脸轻松。"他想着想着，手猛地一顿，棋子执在手中，没有落下。
"师傅说张老头是高手;张老头的起手式显得平庸之至;张老头快输了还笑的出来，结论只有一个，他在引诱我，给我致命一击..."李小子看着棋盘，几个孤零零的红棋被黑棋牵制着，动弹不得，红方的帅似乎已经危在旦夕。
李小子看向张老头，他右手拿蒲扇扇着风，左手用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张老头仿佛注意到了李小子的目光，笑呵呵地回应了过去。
周围的人们纷纷评说着这场棋，李小子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汗水慢慢流了出来，他执棋的手有些抖，他突然看不清棋路了。
"不能输，不能输..."李小子心里默念道，他不是张老头，他是李小子，是东城区的新一代棋王，他绝不能输给一个无名之徒！
李小子没有继续进攻，他派出了更多的棋进行牵制和防守。张老头逐渐掌握了局势，又一轮的交锋中，张老头以少子换得多子，两方持平。
李小子的汗流的更多了，他越发觉得张老头深不可测，"难道，我真的会败在他手里？"李小子心道。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蹦出来，他努力克制着，它却使劲地挤出来。
李小子艰难道:"和棋吧。"
张老头笑了笑道:"你还有很大优势，难道要放弃吗？"
李小子默不作声。
这场对决以和棋告终。李小子往桌子上放了张红色的钞票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围观的人纷纷叫好，纵使没看懂的，也要吼一嗓子"妙"。
这群人散了后，回到家里，和家人说起了这场棋。他们说，看李小子杀的过瘾，但张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就逆转了局势，逼得李小子认输。或许除了张老头，谁也看不懂他是如何"赢的"。
这一战，让张老头成了名，竟也列入到所谓的东城区十大象棋高手之一的名单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话说张老头好不容易摆脱了邻坊间的纠缠，这才慢慢悠悠地收拾起了棋摊。一个扎着小辫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撞进了张老头怀里。
张老头抱起小孩，笑嘻嘻道:"小孙儿啊，你怎么跟过来了？"
小孩奶声道:"我听叔叔们说，爷爷要跟那个李叔叔比棋。他们说李叔叔很厉害，我担心爷爷下不过他，就跑过来了。"
张老头笑了一声，左手抱着孙儿，右手拎起棋盘，向家中走去。
小孩看着棋盘上的那张红色钞票叫道:爷爷，棋盘上有钱诶，你怎么不看仔细了。"他高兴地说:"一百块钱，够我吃多少冰糖葫芦了！"
张老头笑道:"宝贝儿，爷爷今天就带你吃冰糖葫芦去咧。"
"爷爷究竟是怎么赢的呢，就像变戏法一样？"
"爷爷和你说了，你也听不懂。你呀，就专心研究棋谱吧。爷爷的这招，叫攻心。"
张老头抱着孙儿向家走去，迎着夕阳，祖孙俩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