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翻看了两本书,一本是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一本是毛姆的《人生的枷锁》。
两本书对照来读,很有意思。
《未来简史》延续了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关于智人何以战胜其他人种一统地球的观点——因为智人拥有“虚构现实”的能力所以聚集起了大量的人类实现合作。宗教信仰来源于此,人文主义、国家民族以及自由平等的观念同样来源于此。
赫拉利说,人文主义是进入工业社会之后兴起的取代基督教的另一种宗教形式。在过去,应该怎么样生活我们需要求助于上帝,而现在人文主义为我们编织出了新的意义之网。
那未来呢?
按照赫拉利的逻辑,一切赖以评判好坏的标准、一切看起来坚实的信仰,随时代变迁,终将烟消云散的。
想到这会有一种无所依靠的恐惧感,原来看起来坚实的被大众所信服的宗教也好、普世价值观也好,都是虚幻且脆弱的。
在毛姆的笔下,常常会书写关于信仰的故事。毛姆的主人公们最终都会选择一条和传统的大众信仰分道扬镳的路。例如《刀锋》中的拉里、《月亮与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德,还有《人生的枷锁》中的菲利普·凯里。
菲利普在一个牧师家庭中长大,自幼父母双亡及天生跛足让他的性格孤僻而又敏感。他曾真诚的向上帝祈求,让他可以变成一个四肢健全的小孩,结果必然不能如愿。而后年岁稍长,他愈发觉察了宗教信仰的虚妄。
毛姆是这样描写菲利普的心理活动:
"我不明白一个人干吗非得信奉上帝。"
话刚一出口,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信奉上帝了。
他好似一头栽进了冷水里,气也透不过来。
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维克斯,突然害怕起来,赶紧离开了维克斯。
他希望独自冷静一下。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触目惊心的际遇。
菲利普想把这件事通盘思考一下;这件事使他激动不已,因为它关系到他的整个一生(他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所作出的决定,势必深刻影响到他今后一辈子的生活历程),只要偶一失足,就可能沉沦万世,永劫不复。
然而,他越是前思后想,主意就越坚定;尽管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他如饥似渴地研读了几本帮助了解怀疑主义的书籍,结果无非是进一步坚定了他本能感受到的东西。
事实是,他已不再相信上帝了,这并非出于这层或那层理由,而在于他天生没有笃信宗教的气质。
信仰是外界强加给他的。
这完全是环境和榜样在起作用。
新的环境和新的榜样,给了他认识自我的机会。
抛弃童年时代形成的信仰,毫不费事,就像脱掉一件他不再需要的斗篷一样。
抛弃信仰以后,一上来,生活似乎显得陌生而孤独,尽管他一直没意识到,信仰毕竟是他生活中的可靠支柱。
他感到自己像个一向依赖拐杖走路的人,现在突然被迫要独立跨步了。
说真的,白天似乎更加寒冷,夜晚似乎越发凄凉。
但是内心的激动在支撑着他,这一来,生活似乎成了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冒险;不久以后,那根被他扔在一边的拐棍,那件从他肩头滑落的斗篷,就像难以忍受的重担,永远从他身上卸去了。
多年来一直强加在他身上的那一套宗教仪式,已成了他宗教信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他不时想到那些过去要他死记硬背的祈祷文和使徒书,想到大教堂里所举行的那些冗长的礼拜仪式--从开始到结束就那么坐着,四肢发痒,巴不得能松动一下。
他回忆起当年夜间如何沿着泥泞的道路走向布莱克斯泰勃的教区礼拜堂,那幢暗淡的建筑物里多么阴冷,他坐着坐着,双脚冻得像冰一般,手指又僵又重,无法动弹,而周围还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润发油的腻味,真是无聊透了。
明白到自己已永远摆脱了所有这一切时,他的心房止不住跳荡起来。
这一段写的着实惊心动魄,每一个有过信仰或自始至终认为某种观念、习惯正确无比的人,在那些信仰、观念被打碎的时候,一定都有过这样的心理斗争。
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不可依靠,一切都不是必然,一切都是虚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丢弃一根看似坚硬无比的拐杖,投入随之而来的恐惧中,但在那之后你会重新拥有了一种焕发新生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勇气。
一切恐惧其实都是对恐惧本身的恐惧。
若净是虚幻,又何来恐惧?
若不必依靠,又何来枷锁?
在黑塞的《德米安》中,有这样一段话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这个自我或许叫做佛,或许是尼采笔下的酒神。
但此刻,它应该称为什么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