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亚龙的直视骄阳,对于死亡的焦虑的觉察和转化,渐渐地越来越理解了。
生命有意义吗?生命是无意义的。所有的意义都是人类赋予的。然而这样,正是人类之所以进化的标识,为生命赋予意义。
在我不接受这个假设之前,我会认为只有一个真理。在我接受了——可以说是感受到了这个假设之后,我越来越理解了自己和他人,哪怕我们赋予了生命不一样的意义。
我们所有的相同来自这无意义。我们所有的不同,来自如何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并且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这样想来,根本就是我们自己在导演自己的人生大戏。只不过有的人知道自己是导演,有的人却以为自己只是演员。
我开车在辽阔的甘南草原、崇山峻岭之间,数日来只是一个人。我手里面握着方向盘,想起了死亡诗社里的“captain”。在未成年之前,我们需要外在的“captain”教我们驾驶。而今,我们手中紧握自己生命的方向,责无旁贷地驶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焦虑与恐惧总是会发生的,因为我们知道这一路只有一个终点,就是死亡。
短暂的快乐与惊喜也是会发生的,当我们把思绪从遥远的目标拉回来当下这一刻,眼睛与漫山遍野的野花相遇的那一刻,心开始转换前景,把愉悦拉近,把死亡焦虑和恐惧拉到最虚化的背景中去。
然而,真正可以从死亡中解脱出来的,会不会发生呢?除了和当下这一刻合一,还会不会有彼岸真正存在?
真正靠近死亡的一刻,也许除了一个又一个片刻和当下,什么也没有。昏沉,感到意识就快要离开身体。没有想到过去,也没有牵绊未来。
郎木寺看到天葬,很运气。上山的一个男人说,你一个女人也敢来?我说为什么不敢?不就一死吗?——我猜我并不诚实,我只是暂时拉远了死亡焦虑的距离。
想象这些神物般从遥远空中飞来的秃鹫,是为了我的尸体而来。我的尸体好像经过了处理,显得有些黄。我的尸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在秃鹫不能啄食干净的时候,会有一个活着的人把我的肉割下来,扔向未满足的秃鹫群中。我的骨头也将被敲碎,骨髓和一些粉末(估计是饲料)和在一起,成为秃鹫嘴里最后的美味。
我还存在吗?我生前是一个怎样的人,做过怎样的事情,还重要吗?这一刻,除了喇嘛的诵经能提醒被吃掉的我还是一个人之外,还有什么能证明我(的灵魂)存在过,并且还会再来?
除非我相信了这个假设——我不仅仅是这个身体,我还是我的意识。
我的意识——从那片意识的海洋里来的一滴水。忘掉了自己是海洋的一滴水。
我要来做什么呢?这一辈子,这滴水经历了与海洋的分离,又回到海洋中去,仅此而已吗?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他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就是脚上扎破了还坚持行军几十里。我的眼泪划下脸庞,为没有活出他的这份品质而羞愧。他已经回到大海了,我身上还能看到他的提醒,他的生命与我生命交汇之处。
这是我为自己生命赋予的意义。存在着,发出光与热,与他人交汇。向外,传递。
我还赋予生命的另外一个意义是证悟自己是海洋里的一滴水。向内,求证。
扎尕那的藏族大叔(其实和我同年)的身与心都完全开放着。这让我对自己的防御很羞愧。他很快地说,你只要70%相信就可以,不要害怕。是的,相信,不要害怕与人亲密。不要害怕与自己亲密。
我想,也许不需要等到天葬的时候,我的转世化身已经出现——我仍然是焦虑与恐惧着,只不过,在我生命的前景,我放置了这份意义。
我不需要成就,我需要意义。行走在这大地上,有如一团火焰,热情地追寻自己内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