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秋的雨落过一场之后,小城的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在宿舍里安静写作业的晞岄,右眼皮猝不及防的跳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伸手去端咖啡,却发现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她站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顺便吃点东西,暖一下这几天被桶面应付的胃。
初秋的夜晚并不是很美,几颗星星零散的挂在天幕上,城市的霓虹在湿冷的雾气里晕开,灯光就带着湿雾出现在空气里,像存在了几个世纪那样,慢慢地发散着它的光和热,理所应当一般,亮着,安静而倔强。
长街上的人很多,两道旁小吃摊的香气缕缕地散在湿冷的空气里,偶尔一辆车带着刺眼的灯光驶过,明亮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在视线恢复正常的下一秒,晞岄遇见一家名为“橙黄”的麻辣烫店。
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白T恤蓝色牛仔,锅盖掀起时雾气弥漫,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当老板微笑着把打包好的食物递给她的时候,晞岄愣住了,晃神间还失态打翻了一盒一次性筷子,她手忙脚乱的去捡,却对上那对明亮的眼睛。
他和他好像。
关于他的记忆寥寥,只有零碎的片段偶尔在梦里闪现,时至今日有很多情节她已经记不得了,或许是时间太远,抑或是她不愿刻意去想起——原来时光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后来消失在故事里的人。
故事从哪里开始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某一天一辆卡车毫无预兆的停在了梧桐树下,小区里搬来了一户新的人家,从此每天早上总有个小小少年跟着她上学回家;在她摔倒即将要从一群小伙伴中落单时有一个少年耐心的44等待;在严格的妈妈教训她时有他的焦急劝阻,小小的少年一脸认真,张开双臂挡在小女孩面前——无一例外的逗乐了包括妈妈在内的所有大人。
在学校小小少年总会把妈妈准备的零食分她一大半,她也会回赠自己妈妈做的美味小点心或者几块巧克力,然后两个小孩就嘻嘻嘻的笑起来;有什么新奇的玩具会在第一时间和女孩分享;女孩作为小小班干部在班里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看着小女孩开心的笑是小少年最开心的事,小小的少年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对那个小女孩好,几乎是在用一个人本能,无条件的在对另一个人好。
后来他们上了中学,依旧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年少时的友谊,彼时的女孩成绩好,性格乖巧,很是受师长喜爱,还担任了班长的职务,男孩此时也长成一个帅气的大男孩,成绩没有很好但也不算太坏,长成大男孩的小小少年,还是一如以往地,会本能地,无条件地对女孩好。寥寥的记忆里很多片段都有他的身影:他会在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楼下等她上学,会在课间操时帮她拿牛奶,会在女孩埋头刷题时默默的为她接上一杯温水,还有平安夜出现在课桌里包装精美的苹果,圣诞节被夹在课本里的贺卡……男孩对女孩很好,像哥哥对妹妹一样的好,更多的像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对她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自然到同学老师家长根本不会把他们和那些“早恋”的字眼联系到一起。
日子好像就这样一天一天安静地过去了,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晞岄只记得那是个光线模糊的午后,警笛长鸣着开进小区,带走了少年的爸爸,紧接着是少年的妈妈病倒,之后一家人被少年的舅舅接走——一切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在少年舅舅来的前一天,晞岄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医院探望了少年的妈妈,病床上的女人苍白着一张憔悴的脸,深深的眼窝,空洞的眼神,连皱纹也好像深了几分,不见往日举止大方,保养得当的影子。见他们来了,强打起起精神来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最终在晞岄妈妈的安慰下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见状,三个人默默地退出了病房,留下这对好朋友互相安慰。
病房外,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晞岄看着少年倔强的轮廓,很想对他说点什么,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坐在他旁边,一次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如果当时的晞岄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少年云澈,她一定会在那天医院的回廊上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笨拙的一句,“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晞岄有些忐忑的下楼,而少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那棵梧桐树下等着她,她有些慌了,去他们家那栋找他,却被告知少年和他妈妈已经被他舅舅接走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眼前的灯光突然有点刺眼,耳边的鸟鸣也变得聒噪,一路上人影幢幢。
晞岄想等云澈安置好了就会给她打电话的吧,他和小西是她最好的朋友,是从小到大最好的,要做一辈子朋友的人啊,晞岄赌他不会就这样不告而别。
可是云溪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
时间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停止流动,晞岄从开始的不习惯,失落,慢慢变成习惯,坦然。但每天下楼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的望向那棵梧桐树,可树下再也没有了等她的少年。林荫道旁的枫叶红了又红,他依旧没有回来。
就这样晞岄一个人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就像云澈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他慢慢的也变成记忆里的一个影子,淡的快要看不清面容。
而现在,在她快要把他遗忘在时光尽头时,又看见一双相似的、明亮的眼睛。
然后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当一帧又一帧画面像幻灯片似的在晞岄头脑中放映时,记忆里的那个影子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少年的脸又出现在眼前,模糊而真切,清亮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温柔而安静。
手忙脚乱捡起筷子的晞岄,局促对老板的说着对不起,老板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姑娘,有些促狭的说:“怎么,来吃个饭还这么不走心?”然后笑起来,眼神明亮,晞岄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赶快溜走了。
中午社团有个会,吃完饭晞岄就急匆匆赶去了,作为会长的她在发言完毕走下台的时候,恰好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他,昨天那个麻辣烫老板。
好奇怪,他怎么会在自己的社团里。
散会后,男生前进到和晞岄齐平的位置,说道“嗨,昨天是你吧,”眼睛亮晶晶的,“好厉害,你居然是我们社长,”“我叫安溪。是新生哦!”
一样清澈的名字。
安溪,安溪么,你们有着一双相似的,明亮的眼睛。
从安溪那里她知道了原来那家店是他妈妈开的,那天他只是在帮忙照店。分别的时候,眼睛明亮的小学弟欢快的说:“学姐,你好像很喜欢吃麻辣烫嘛,下次多来,我给你打九九折”说完一笑,露出小虎牙,小跑着走远。听罢晞岄无奈地笑了笑,手做成喇叭的形状,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到:“那零点零一你留着去买QQ星吧!”然后少年回头大笑,晞岄也笑了。
回去后,听说云溪那小子在群里议论社长,晞岄大叫不好,赶紧点进去看,“社长为什么不爱笑啊,笑起来挺好看的呀”“社长是不是以前受过情伤,所以后来一直就不开心啊”“哎哎哎,怎么没人回我”…… 晞岄在下面阴森的接了一句:“看来这一届新生都挺闲的啊,活动策划写好没,明天下午之前交上来”闭上眼都能想象到云溪“以手抚膺坐长叹”的神情,晞岄一边偷笑一边码着字。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跟云溪的联系就多了起来,连室友都说感觉她开朗了许多。
有吗,也许吧。
可能是他比较有趣吧。
是吗,也许只是因为他像云澈吧。
不知不觉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漫天飞舞。小雪花带着微凉的气息,飘到发丝上,睫毛上,晶莹美丽。此刻晞岄脑子里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话来: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当第一片掉进眼里的雪花开始融化时,她看着窗外金色的银杏叶想,这是你离开的第七个冬天了,你还会回来吗?
雪花飘到手机屏幕上,蓦地响起消息提示音:“学姐,走,去吃麻辣烫”晞岄笑了笑,戴上帽子往楼下走去。
门外雪花蹁跹,在暖暖的阳光下这些小精灵显得晶莹剔透,透过手指她看见阳光,明亮温暖,一如初见。
云澈,我宁愿相信,你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