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总是很干燥,风不止地吹,把所有的尘土和冰冷都抬起,混成一片,钻进那些不整齐的衣领里。那人缩了缩脖子,像家养的乌龟受了惊却习以为常,象征性地挪动一下颈部,挤上了一辆长途汽车。
周围的人很多,眼睛散出僵硬的视线从这缓缓移动到那,车厢内部被很多这样的目光所填充,但它们之间从无交集,只是单纯地放置。美好生活他们早已见过,通过一个方寸的盒子,里面消耗了他们所有的热烈与渴望,也许这就是他们现在目光呆滞的缘由。但又不全是,因为生活还在继续,所有的一切都在往他们的眼睛里装沙子,所以动一下都会撕心裂肺疼的掉眼泪。
窗外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像婴儿的哭声。但大家都习以为常的认为这本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奇怪的声音、怪异的东西、不公的待遇......这些不都是一样的嘛,活着本就是充斥着荒谬的,但我们却接受的自然而然,这原是反常的事情,人们却也不自知,所以那些认为这些事奇怪的人也就成了他人口中的怪人了。
大巴上了高架,旁边有一辆红色小轿车,吹着喇叭像是只发癫的公牛直向前冲去,窗户大敞,砸出一些当红的名曲,引得大巴里沉睡人的眼睑同频震动。音乐转瞬即逝,顺着呼啸的风席卷而去,红车转眼间也不见了踪影,但却给车上的人心里留下了温存一般的红色记忆。
车内有一种潮湿的混乱,像是干粉丝在一盆水里搅拌,又像手擀面在锅里慢慢散开,乘客不吵不闹,有的看向窗外,等待下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有的眼神失焦,头朝向行李一动不动;还有的紧闭双眼,眼球却咕噜咕噜的想要钻出来......就在一方小小空间,却显出一派枯荣景象。
那人呆呆地望着那条钢筋围栏,随着大巴的行驶,在他眼里,那块铁东西似乎疯狂而美妙地活了起来,将他所有的不快和疲惫都一扫而空。从灰色天空掠过的大雁群也不足以吸引他的目光,伴随着大巴闷闷的呼吸声,四处安静无比,每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异常浑浊且不可分辨,似乎那条钢筋围栏指引着方向,倘若它突然消失,大巴便会疾驰着砸向地面,没有声响的崩毁。
一直一直向前,前方似乎没有终点,好像一切都只是虚影组装的真实,那人这样想的时候,大巴突然震了一下,像是压到了高架的痤疮,它做出应激反应并把大巴抬了起来。于是,当那人再次望向车外的时候,见到了他一生都不曾瞧见过的情景:在高架的分叉入口,乌压压的挤上来了一群动物,有猪、狗、猫、驴......它们骑着自行车、摩托车 、电动车......各种不被允许在高架行驶的交通工具,互相推搡簇拥着涌了上来,像是势不可挡的洪水猛兽。而其怪诞的程度,恰似重力作用被颠倒般倾泻而下,好像可以吞噬一切不同于他们的活物。
车内的人都挤到这边来看这奇异的景象,远远望去,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车内车外拥挤的两部分,似乎被若隐若离的绳索所连接。但车外那些正在严肃行驶的动物正以一种规律性的力量拥挤着,并没有留意到旁边那些正疯狂窜动头部的人头。从上向下看,这些动物驾驶的车辆组成流动的群似乎正在无所依仗的生长,像是血流从心脏迸发将要顺利的流遍全身。车上有人开始尝试引起它们的注意了,凭借着自己的固有认知,不可避免的这些人开始模仿动物的叫声,学的有模有样,似乎可以以假乱真;遇到模糊不清的动物语言,他们便去盒子里学习,所以,整个车厢空前热闹起来,车内的空间似乎和车外的群体一样正在快速地生长,因为车厢只能限制人的数量,却无法压缩盒子和人互动而产生的巨大能量,动物的呼喊和人的嬉笑似乎要把大巴抬到天堂,从这个残缺的世界里诞生一个完整的国度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大巴和动物们并排行驶着,那人再次望向围栏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它们挤到看不见了,只剩下自己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痕迹,也正在被动物的混乱所撕咬。他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要上这辆车,要去哪里,去干些什么。但却总是被车内车外的景象所干扰,车外的状况让他陷入恐慌的情绪,而车内的气氛又让他觉得激动且兴奋,所以根本无法去思考自身的问题,就像一条被翻炒的瘦鱼,充斥着一种无力的紧张感,身陷囹圄。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副图景已经从白昼顺延到了黑夜,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伴随着深夜的降临,动物的身影不再引人注目,一切似乎变得隐蔽且混沌。车内乘客或许是有些疲惫了,大都陷入了沉睡。那人原本还在注视着窗外世界,但是却感到了一种强制性的困意袭来,车内一片寂静,大家都睡着了......
黎明即将来临,大巴像新生儿般裹着湿滑的雾水迎接下一批乘客。那人缩了缩脖子,像家养的乌龟受了惊却习以为常,象征性地挪动一下颈部,挤上了那辆长途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