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像一记闷锤砸进胸口,咚,余音震神。
我有多少年没叫过爷爷二字了。那个一直笑意吟吟的老头走了多少年了。我有多少日子不梦你了。
我算不清,记不过。
从我记事起,他就耳朵不好,可我乐意和他在一起,小时内向,不知该怎么与大人打交道,但就是喜欢这个不爱言语会用眼睛和我说话的老头。都说小孩子最知道谁是真善良,谁又假颜色。因为有他,长大后听这话时我深信不疑。(题外话,似乎现在我还一直保留着这项技能。)我不好意思在人多时大声“喊”话,就乖乖靠在他旁边,想着这些嘁嘁叉叉的老太太什么时候走,可奶奶人缘极好,人总是送走一波又来一波。
所以印象中我同他说什么话一点都没有,只记得他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随手捡个杨树枝在地上画着我不认识的“花”,问我几只鸡几只兔子几条腿的问题,后来上学终于知道那“花”叫xy,那题叫“鸡兔同笼问题”。
他们说:爷爷是村里少有的木匠,知识分子,比现在大学生值钱多了。我说:哦,他是我爷爷。
大人说:我儿时顽皮,大热天闹着要去看村里人家养的猪,旁人不理我这个小屁孩,唯有他说:好好,我带你去。两三岁的孩子当然留不住记忆,可听他们说起时,我似乎能看到那时还不算太老的老头抱着一个只会傻笑的小丫头看猪的样子,他那时汗水满额吧,我那时很顽劣吧,要如此挥霍一个人的爱。
他耳朵不好。每到奶奶做好饭我都乐癫癫的跑到屋里“喊”他:爷爷,咱器次饭喽!然后他牵着我我牵着他的慢悠悠的去吃饭。
他耳朵偶尔很灵。饭桌上奶奶说他“傻耿直”,他就会嘟囔一句,一家人就哈哈笑起来,说:“他爷爷这耳朵真是时灵时坏啊,可不兴你说人家坏话呢。”奶奶的抱怨无非是因为爷爷又免费帮人家做了什么东西。爷爷说:“那家人不容易,咱能帮就帮。”奶奶也是心善的人,只是与他比起来奶奶还得盘算一家人的日子,她只能用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告诉他说:”你都帮了多少“不容易”的人了,你就是靠手艺吃饭的,现在一分钱都不收,咱也快“不容易”了。”也是,村里人只要谁家办事要添置新家具,他都“能帮就帮”了,可真是一帮到底啊,从选材到制定,他都亲力亲为,最后什么都不收,喝杯喜酒就够了。
他教徒时有件乐事。不小心锯坏了一部分木头,他面不改色的对徒弟说:“看了吧,这就叫锯坏了。”这种淡定也就我老张家有啊!
他和人开玩笑,对方说:“我嫌你”,他也毫不逊色“我还嫌你嫌我呢。”这种傲娇也就我老家有啊!
……
他走那天送他的人们挤满了整天街,可我没能送他。
有次生病住院,临床的大爷在我住院第三天走了,我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了,咽气前的两下挣扎,咽气后的直挺挺,均是我第一次,莫名其妙的哭了,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觉的人啊,都如此渺小吗?神给你生命拿走你生命都如此轻易吗?我有些庆幸我未曾亲眼目睹爷爷的离开,一个陌生人足以让我心疼,若是他,我该是如何一种难过呢?
关于他的记忆不多可我说不完,毕竟他陪我的日子只几年便走了,毕竟执念告诉我只要讲不完故事就不会结束,毕竟他是我的不短不长的一生里开头写下的最美丽一笔啊。
此刻我正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因刚刚遇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大爷很像他,不自觉敲下粗糙的文字,仅以此文,寄我天国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