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和亡 你总要选一个 阿轨"
_____阿轨日记
"叶"阿轨靠在围栏上 眯起眼睛 看着田野 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拿一把竹椅 靠坐在墙边 透过栏杆水泥雕花的空隙 看着远处 支起一条腿 心不在焉 一言未发
她也不计较他的不回应 仿佛她本来也不是在喊他的名字 不是在寻找他 不是在跟随他
可他此刻 在她身边 而这里 寂静空旷 只有他们而已
"叶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她打给他 开口 声音颤抖 略有些喘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她只是静静的等
"好" 声音略有些疲惫
"我在你家楼下 就是我们以前经常会喝粥的那个店铺这里 不过这里换了一家新的店铺 你应该知道的 我就在正门这里等你"
"马上来" 他回答 然后迅速挂掉了电话
是下午三点 她在大街上奔跑 扬起的灰尘和滴下来的汗水 都让她格外狼狈
她跑到他家楼下 给他打电话 意外的竟然接通了
挂了电话不多久 他从楼上下来 穿一件白T 牛仔裤 球鞋 头发柔顺
和她印象中的模样不同 时光远去 她们都变了
就像她不再穿裙子 露脐白T 破洞牛仔裤 帆布鞋 放浪不羁的模样 和三年前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截然不同
她的脸上染上了些风尘 只有骄傲还一如既往 从她挺直的脊背上露出来
他走到她面前 微微皱了皱眉 看着她 突然勾起嘴角 俯身靠近她 几分讽刺和嘲笑"天大的事 还有别人 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她垂了垂眸 似乎想躲开他的窥探和冷意
他直起身子 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 刚想说话 却见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 目光澄澈 仿佛一片一眼可以看见底的蓝色湖泊 略微诧异 却听她说"叶 你在陪我一次 我走不过去了"
说完 那片湖泊就碎了 她眼中有痛色 浓的化不开
他从来都明白她得倔强 因为那倔强曾经全部加注在他身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多伤人 又有多伤她
叹息一声 面上却声色不动 皱了皱眉 开口"去哪儿?"
"故乡"说完 又补充"我想在那里住上几晚"
"走"
她闻言 带路
四点三十分 他们在城西赶上了最后一班去村子的大巴车
她所在的村子其实早已荒废 因着人口向城市转移的缘故
早在十年前 还留在村里的就只剩下少数老人而已
往返村子和城市的大巴车也早已经只剩下一趟车 上午七点的车离开村子 下午四点半回去 大概一小时的车程
中途 他们一言不发 她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风景
他坐在外侧 闭了眼睛 靠在椅背上 似乎在思考什么
五点三十九分 他们在村口下车 阿轨站在原地 朝着远去的车不住的挥手 直到那车驶过一个长坡 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收回手 转身看他 微微点头示意以后 绕过村头那几乎快要倒塌的破财杂货店 拐进了一条小路
一路走过几栋老旧的砖瓦建筑 有些已经坍塌 透过损坏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布满灰尘和蛛网
阳光照进去 整个空间带着陈旧的新气 才染上几分生机 亮堂堂的暖意
阿轨在一座房子前停下 那房子显得完整而坚固 门前有一个小水塘 水塘边长着苔藓 绿的发黑
阿轨从窗口的一块红砖下面取出一把钥匙 黄铜色 已经有些锈斑 手握住的地方是一个镂空的环状花纹 是在现在绝对找不到的样式
阿轨打开门 里面漆黑一片 从门口透进去的光勉强可以看见一个短短的廊道 尽头处似乎是大厅
阿轨走进去 他紧随其后
多年前 她还是一个怕黑的小女孩 有一回看完一本悬疑小说 好几天下晚自习之后都不敢回家 每次他都要安慰她许久
可现在 她已经能够镇定的走在黑暗中 从容不迫
阿轨一路走到大厅里 在一扇门前停下 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的右手放在门上 他现在她身后 看着她
沉吟了一会儿 她推开门 动作利落 不带犹豫
然后 铺天盖地的光涌进了眼睛里 他闭上眼睛依旧感受到些微眩晕
好一会儿 才睁开眼睛 只看见一片田野 夕阳正对着他们 挂在天际 红色的晚霞铺满半边天
阿轨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站在中间 晚风吹起她的马尾 她的肩膀微微耸起 双手放在身后 仰起脖子 脸上有几分酒后的酣然
夜幕降临 他端了一把竹椅 坐在院子里 阿轨过来喊他
"叶 我给你烧了热水 你可以去洗浴了 村子里条件简陋 辛苦你了"
"叶 我从阿公那里找来了一些衣服 你将就着穿吧"
叶点了点头 起身去厨房
当他回来的时候 换了一件蓝白条纹的T恤 灰白色的粗布裤子
黑暗中 阿轨正坐在大厅的桌子边发呆 他走过去 走到她面前 挡住照进来的月光 逆着光 他喊她的名字
"阿轨"
阿轨回神 看着他 突然笑了 她起身 指着院子 对他说"我想在这里洗浴 你可以去后面等我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月光照耀下的院子 嘴角浮现一抹莫名的笑 点了点头 带着点揶揄 他说"阿轨什么时候这么开放大胆?"
"从那件事之后" 阿轨看着他 毫不回避
"明白了 去吧"他收敛神色 绕过阿轨 走过走廊 在前门的门槛上坐在
阿轨看了他一眼 起身去院子边上的井里打水
井水很冰 冷的她瑟瑟发抖 和着月光的清冷 仿佛一切都被冻结 凝固 包括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事故
叶等了很久 也没见阿轨来找他
摁灭手里的烟头 他起身 朝着后院走去 却见院子中间有水迹 人却不见踪影
快步走过去 环顾一圈 却见阿轨背靠在院子里的柚子树下
"阿轨"
"嗯"她轻声应答 转过头来对他笑 "叶 其实我不该找你 我一个人也可以 可是却偏偏要去找你 你看我总是这样残忍"
她笑意灿然 叶却并不想看 他扭过头去 皱着眉 不说话
其实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知道自己总会对她心软 他知道她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才会一次一次这样
看似任性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是残忍 只是他愿意承受罢了 虽然看起来总是他比较冷漠
"叶 我总觉得这世间有趣的事越来越少了 留下来的意志也越来越薄弱 我看了生 也看了死 看了颓败 也看了繁华 被爱 也爱 可最后好像都是一场空 并没有用 没有任何一个人 一件事 一种风光 可以挽留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叶 我对你说这话真是过分啊 你大概不想听不愿听不赞同 可是怎么办呢 我就是这样 没办法救了 像一个亡命天涯的人 "
"天涯 穷途末路了 命气也像是快被耗尽了"
"叶 我要挽留我自己"
她的语气很平静 平静的带了一些死气
叶曾经也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他清楚她的感受 但他不想给予她理解和安慰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她 带着一点蔑视和不屑 嘴角一抹冷笑"随你开心就好"
然后他就走开了
叶靠在厨房的灶台上喝一杯温水 后背沁出汗水
全然未决 只看着锅里还剩下的半锅热水发呆
她决心要糟蹋自己 他只觉得疲惫 不想阻拦
是夜 他们坐在二楼的走廊上 阿轨靠在雕花水泥栏杆上看着月光照射下的田野 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置若罔闻
"叶 此刻的夜空 让我想到梵高的星夜 他最出名的那一副星夜是后期画的 画的扭曲 我看的星夜是他早期画的 耀耀群星 一颗一颗 异常美丽 仿佛透过它 看到了梵高心里隐藏的微光 透过巨大的暗沉的黑夜 抵达而来"
阿轨的声音里有着隐约的欣喜
"可是 又让我想到了 传闻中梵高画的最后一幅画 麦田的乌鸦 绝望顺着波浪形的线条层层逼近 抵达我的面前 穿过我的皮囊 涌进我的心里"
她的声音低下来 平静异常
叶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却瞬间觉得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从未见过的孤独寂寥 从她的身影里渗透出来 一缕一缕
他静静地看着 眼中波澜不惊
第二日 他们走路去最近的镇上买菜 回家做饭 下午沿着村子里那条河一路走
阿轨光着脚 走在浅滩上 穿着她阿婆的红色碎花裙子 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但她笑的肆无忌惮
晚上 他们看夕阳 入睡前 阿轨说一会儿话 等阿轨停下 他们就开始睡觉
这样过了五天 第六天深夜 阿轨揉着湿漉漉的头发 靠在二楼走廊的围栏上 面对着叶 逆着光
她仿佛在笑 笑容安静 叶看不清 但感觉
"叶 明天清早 你离开吧"
叶略有些不悦"那你呢?"
"我想留下来"
"多久?"
"一直"
"一直?" 叶不解 "阿轨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阿轨突然笑起来 笑声清脆 她说"我只是想让你先回去 毕竟这么多天 你该回去了"
叶没回答 定定的看着她 看着她的表情 看着她的眼睛 想看进她的心里
阿轨看着他的反应 收敛了嬉笑神色 认真的回视
"知道了" 过了很久 叶回答
他摆了摆手 略有些兴味索然的模样 阿轨也不计较 只是侧了头 看着身后的月光 田野 黑暗和光 轻轻的笑了
第二天清早 叶就离开了 阿轨起床的时候也没觉得诧异 一如既往去买菜做饭 好像什么都没变
叶当天早上九点到家 他乘坐的那趟车早上晚了十分钟到达
回到家 他睡了一觉 下午两点醒来
他睁开眼睛 看见窗外的日光还是明亮 又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三点五十分
他起身喝了一杯水 神智才略微清醒 突然想起什么 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沉默了几秒 突然抓起钥匙出了门
到达村子的时候 依旧是傍晚 来时那条道路的尽头 太阳快落山 晚霞红的像血 绚烂的惊心动魄
叶静静地站着 看着大巴车驶远 扬起遍地得尘土
他绕过破旧的杂货铺 拐进一条小路 穿过几栋房子 慢悠悠的向前走
依旧是那个水塘 那扇门 那扇紧闭着的红色油漆被时光磨损 露出暗棕色里木的大门
他站定 把手放在木门上 然后推开 动作干脆 收回的手指却略微有些颤抖
走进去 穿过走廊 穿过大厅 走到院子里
环顾一圈 却并未找到阿轨 又拐去厨房
灶台上是烧好的热水 还有细小的泡泡不停的从水底冒出来
心里略微放松 轻呼一口气 回身 却见阿轨正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他 略有些惊讶 很快了然 神色如常 喊他的名字"叶"
"阿轨" 他走近她 站在她面前 他说"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好"
阿轨应答 放下手里的茶杯 跟随他出门
月色很好 映在河面上 波光凌凌 一丝一缕的流动 像被河水赋予了某种生命
她脱下衣裳 跳进水里 然后一路向更深更远的地方游
她朝着岸上的叶招手 叶只是静静地地看着她 不予回应
她招了一会儿 便转头继续朝前游去 很快 诺大的河面上 她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中 消失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叶站了一会儿 打开打火机 扔在了她脱下来放在河岸的衣服上 转身离开
走出去几步远 随着一声巨响 身后的火苗豁然升腾起来 照亮了黑暗
他踏着夜色和月光回来 一个人站在二楼的围栏上很久很久
久到地上堆满了烟卷 天空露出第一抹的青蓝色 而他仿佛也站在了时间的交界处 听见阿轨对他说"叶 无法挽留"
他清楚地看到她说这话的眼神 让他觉得厌恶 像某种脏东西 不自觉的想躲开
他收回抓住她的手 别过头 脸上爬上了不耐
阿轨静静地看着他 一步一步后退 然后转身 脱下衣裳 跳进水里 直到与他招手 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七点整的时候 叶站在村口等大巴车 那车摇摇晃晃的越过山坡 在他面前停下
他上车 迎着清晨的阳光 离开了这个村子
当晚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悬崖边 脚下是蓝的发黑的海水 月光正对着他照射过来 有一条鱼从远处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