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侯刚好是晚上,我们照例在一食堂的舞台上训练。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同的,是那天恰恰停电。天色越来越暗,“不如点蜡烛?”有人提议说。于是一阵噪杂过后,一张张年轻的脸便在曳曳烛光中变得冲淡而柔和起来。
“《花好月圆》。”沈老师走到舞台中央,笑着说。在指挥棒落下的一个瞬间里,悠扬的笛声缓缓而来,文博和张恬轻拂铮弦的回荡却扰起水面粼粼波光,胡琴弓弦轻颤,香气渐渐袭来,终于那一声釵音,惊散四方云雾,回首而见的:好一轮明月!
我默默望着沉浸在花香明月中的朋友们,嘴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们的手指优雅地跳动,把一派春光明媚各自在心里流淌。台下静静的黑暗成了我们最好的听众,它无声微笑地包容着我们的音乐、灵魂和爱。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浸润整个夜的不仅是柔和的烛光、还有我们手下流动的音乐。
我常常想起那个晚上,并且从不怀疑,那一天梦一般优美的心境以及同伴们带给我遥遥而来的对音乐的感悟和真挚的热爱。
内心里,一直喜欢着中国民乐,从很小的时候。不只为它穿过千百年风尘后所拥有的成熟与圆满,更是因为民乐之中所蕴涵的那一份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文化与心境,这与西乐外露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民乐里有的是一种更为含蓄而深沉的情感,古人崇尚自然,那丝竹管弦中意境的深远与悠长一如泼墨山水,留白与语音,如出一辙。
记得有一次,独自走在落雨的长巷。深秋的凉意吹散墙角的枯叶,我就站在人家檐下避雨。落寞间,不知哪儿来的二胡声,嘶嘶哑哑地响起,苍凉悠远,悲戚的调子如潮水般无声浸透人的心。我默默站着,在人家的屋檐下,只是莫名的一个回望里,才发现打湿眼角的不只有冰凉的秋雨,还有自己温湿的泪。
也许这就是音乐,它让我们穿过一切沧桑恩怨,回到彼此最初相间的模样。可能是更大的喜、或更大的悲。是不是呢?当古老的曲调穿越百年历史在我们手上重现的时候,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一一再生,至此,才是音乐的永恒。
大学时加入学校的民乐团,有幸和一群一样爱民乐的朋友们相处。我们虽无伯牙子期的“闻琴音而知雅意”,可彼此间却因为共同的爱好而拥有了更多的默契与灵性。铮之清丽,笛之悠扬,阮之清灵,笙之沉郁,琵琶之华贵,胡琴之深远,甚至锣鼓之喧嚣,无一不是乐团里不可少的风景、美景。
有时我想,加入乐团也许为我更了解民乐提供了机会。老师们娴熟的技法亦是常常吸引住我的目光。潘老师“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语,翁老师悠扬的笛音,甚至只是沈老爷子一声深远的长弓:数不清的沧桑往事,尽在其中。“音乐是有生命的,”老师笑着说,“它们会用乐器说话。”对此我从不怀疑。音乐是心灵的鲜花,只有有情的人才可以明了它的芬芳。我们都是有情的人吗?在心灵的花园里徜徉于花香蝶舞,流连忘返。也许以后我们终要离开,但至少那时,却拥有着真正的自由与快乐。
当很多很多的往事都飘渺在记忆的长河中时,乐团里的这段生活却成为我永远珍藏的日子—为了曾经的真实与自由,为了永恒的青春,因为永恒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