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一串串银铃的声音络绎不绝,直传到小镇西街上。
小镇叫红柳镇,在河西走廊上,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镇子。由于小镇是西域商人来中原经商的必经之地,所以小镇上酒肆、驿馆鳞次栉比,有着与众不同的繁荣。
倘若说江南是个豆蔻年华般水晶晶的少女,那么这西部边陲的甘凉之地便是一个水干干的老妪了。江南水乡河网纵横,而甘凉之地的细流就显得弥足珍贵。一条顽强的小河路过小镇,人们热爱着这条河,西街的人们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桥,并命名为“百通桥”。
西街的百通酒店,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酒馆,因为它平凡的酒食、公道的价格,使其声名大噪,上至巨商富贾、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成为这家酒馆的主顾。当然,小镇上的土著酒客,更不会不给这个土生土长的小酒馆捧场了。
小酒馆的老板叫洛竺赖,年龄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不高,体型微胖,面目和善,极善与店里的主顾们攀谈。他本是红柳镇上的一个平民,因发现中原与西域的贸易往来越来越频繁,红柳镇成为了来往客商的落脚之地,于是索性在城西开了一家小馆子。开始就是自己做菜、酿酒,不想几十年如一日的惨淡经营,再加上他健谈好客,生意好得不得了。于是扩大了一下店面,又置办起了客栈,还招了几个店伙计,仍然是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这天中午,小店的大堂里仍是人声鼎沸,洛竺赖穿梭于觥筹交错之间,与主顾们嘘寒问暖,有时也架不住熟人的热情,停下来呷一口。只是这天,这阵诡异的银铃声,打破了原有的热闹气氛。那银铃声响并不欢快,更多的是带有一种幽怨和不服气。洛竺赖看到原本热闹的大堂突然凝固住了,马上轻松地一笑,说到“哈哈,接着喝,接着喝……”洛竺赖这一声笑还真是管用,那推杯换盏的气氛慢慢的又开始沸腾了起来,只是伴随着不绝的银铃声,不再那么自然。
小酒馆的一角落里,坐着一名从西域番邦小国来得年轻人,这个人二十来岁的年龄,身材修长,形容瘦削,这平庸的外表在西域并不引人注目,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比较有神。这个年轻人叫赤哲奴,他出身于高昌国一个很贫困的家庭,父母都是给人做仆役的,他作为家里的长子,在长大成人之后,自然应该接受给人做仆役的宿命。但是他却像命运发起了挑战,十九岁那年,不顾爹娘的反对,毅然在一个平静夜晚逃出了那熟悉的奴役生活。逃出来,解脱了,但是他马上就陷入了焦虑:他身无长物,有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饿死在路上。然而,在这三五年里他乞讨、偷、强、骗……用尽了种种方式,让他生存了下来。他听说天朝上国比较富庶,家家过得富足安乐,于是他带着身上不多的盘缠,开始了东行的路。过了红柳镇,就是中原大地。这天中午,他正在独自享受着小酒馆的酒食,却遇到了眼前的一幕。
赤哲奴见那个老板还算和气,想来可以问问他这满大街的银铃声是何缘故,他应该会以实相告的。于是,他看着洛竺赖踱步走到面前的时候,说道:“掌柜的,这店里的银铃声怎么一点都不清脆,倒是别扭呢?”
洛竺赖道:“兄弟你是今天刚到镇上吧?”
赤哲奴说:“在下是高昌国人,行路到中午,路过贵店,正好歇歇脚。听到这银铃声,就是有些好奇。”
洛竺赖道:“这也难怪,这得从镇子上前两天的恶斗说起……”
洛竺赖看眼下已过正午,店里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他便向这个外地的年轻人从镇子上的“四大恶神”到前两天的恶斗,一一娓娓道来。
原来,在几年前,红柳镇上来了四个怪人,分别是骧骏、灵仪、浦云和霸天。这四个人原本是在镇子几百里以外伏魔山上占山为王,都靠着各自不同的绝技,抢家劫舍,过着草寇的生活。忽一日,这四个人想到要在山寨上排个座次,可是到了排座次的那一天,这四个人谁都不服谁,谁都不想排在谁的后面,这样四个人开始内讧,四个人的混战开始了。由于每个人都有一项特殊的技能,谁也打不倒谁,就这样,四个人一直打了好几个月,打下了山,打到了红柳镇上。几个月的混战,这四个怪人也觉得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反而看到红柳镇的繁华,不愁吃喝玩乐,倒是在红柳镇住了下来。打了几个月,这四个怪人彼此更加不服和看不惯,于是就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分别就在镇子的东、西、南、北四角活动,没有紧要之事,绝不踏入镇上的别的角落,于是镇子上的人们习惯上称他们为“东骧骏、西灵仪、南浦云和北霸天”。由于镇子本来就久不沾王化,又不隶属于西域诸国,现下又有了这四个怪人控制住了小镇的四围,这下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了。由于镇子日渐富庶,这四个怪人也对镇上的人们不多劫掠,镇上的人们倒是也跟着四个怪人相安无事。慢慢地,镇上有些游手好闲、不愿踏实经营农商的年轻人反而分别投入这四个人的麾下,做了他们的家丁。于是,这“四大恶神”分别有了被家丁们拱卫着的庄子,也做起了庄主。
赤哲奴听得入了迷,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这么个镇子,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只是,这银铃声……”
洛竺赖道:“这银铃声啊,是从昨天夜里才响起来的,”他顿了一下,似是略加思考,又说道:“想来跟你说说也无妨了。”
这时,洛竺赖直接在赤哲奴面前的座上坐了下来,说道:“这得从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一个中原游侠说起。那位中原来的少侠,跟你年龄相仿,为人甚是侠义……”
赤哲奴心里暗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是我也是历尽辛苦,逃脱了命运的束缚。区区这么一个中原浪子,就拿我来跟他作比较,就怕行不了侠,辱没了我。
洛竺赖说道:“只是这个少侠招惹了西灵仪,哦,不是招惹,只是见义勇为而已。”
赤哲奴一开始就对这个中原游侠没有好感,这是插了一句,道:“难道是杀了西灵仪,把他的家产分给镇上的穷人了?”
洛竺赖道:“这倒不是,他只是游历至此,并不是冲着西灵仪来得,更何况,他尚年轻,也未必是西灵仪的对手。”
赤哲奴道:“难道这位大侠被西灵仪打败了?”
洛竺赖道:“这位少侠虽然年轻,但是身负中原上乘武功,只是少些火候,倘若他与西灵仪都是以真实实力相斗,不好分出上下。”
赤哲奴越听越纳闷儿,问道:“那他们到底有没有打斗啊?”
洛竺赖莞尔一笑,说道:“毕竟是年轻人,听个故事也这么没有耐心。”
赤哲奴听他这么说,想:自己不就是不喜欢他拿自己跟中原那小子相提并论嘛,他也不是有心的,马上赔笑道:“怎么会呢,掌柜的。我听得入神,难免会不自觉地多问了两句。”
洛竺赖道:“那我就慢慢跟你说说。”
原来,那西灵仪在镇上安顿下来后,多了一个癖好,就是喜欢看鸡斗,索性就养了一群斗鸡。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让家丁们捉出四只雄鸡,放在台上观它们斗,他总以胜出的那只鸡自喻,说战败的那三只鸡分别是东骧骏、南浦云和北霸天。其中,有一只斗鸡,长着浑身雪白的羽毛,总是百战百胜,西灵仪甚是喜爱,给它睡最金贵的鸡笼,吃最细腻的粮食,更重要的是赐这只鸡一个名字叫“灵雉”,与他本人齐名。所以,这只鸡的地位,在西灵仪的地盘上,怕是仅次于西灵仪本人了。
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想来鸡也不能避免,“灵雉”也不会想到自己在西灵仪的地盘上死于非命。
两天前,“灵雉”突然溜出了西灵仪的庄子,在街上肆无忌惮地走来走去。也许是这只斗鸡很久没有战斗了吧,看到街上一个孩子,就撵了起来,那个孩子很小,一边跑一边吓得直哭。街上的大人们都知道这是西灵仪家的“灵雉”,视若不见,而那只鸡却追得越来越起劲儿,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个孩子却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侠士抱了起来,躲开了那只鸡的“追杀”。
所谓的侠士,也不是天神下凡,只是一个中原的少年在楼上喝酒吃饭,看到了这一幕,实在看不下那个孩子惊吓的样子,便跳了下来,救了那个孩子。那个少年的轻身功夫了得,“灵雉”自是追赶不上,但是那少年看到“杀气腾腾”的“灵雉”仍然穷追不舍,一时性起,一手抱着那个孩子,另一只手拔出了腰上的佩剑,一剑刺死了“灵雉”。
众人见到“灵雉”惨死街头,气氛马上就被凝固住了,孩子的母亲闻讯赶来,从那位少年的手里领走了孩子,慌得都来不及道谢,抑或许是不敢道谢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就没有了人。
那天洛竺赖正在忙着店里的生意。突然,一个汉人装束的少年,拿着一只死鸡来到了店里,说是把他拿得那只鸡给炖了来吃。洛竺赖还没来得及搭话,只见门口已经站着杀气腾腾的五六个人,为首的一人身着白衣,头戴红冠,怪异的眼睛下边是尖鼻头,尖下巴,瘦削的身材,显得每一个动作都异常利落。后边则是镇上的几个年轻人,一字儿排开。西灵仪领着一众家丁已经站在了小酒馆的门口。
两个家丁恭恭敬敬地抬走了“灵雉”的尸体,剩下的三五个家丁正要上前,要一哄而上去捉拿那个少年。西灵仪把他身后的家丁拦了下来,示意自己上前,要打败这个少年,亲自为“灵雉”报仇。
那个汉人少年似乎知道一场恶斗不可避免。两人更不搭话,缠斗在了一起。期初,俩人不懂各自的武功路数,谁都没有占上风,打斗了一会儿,由于中原那个少年身材雄武有力,再加上他的武功全是刚猛一派,再看看西灵仪那惨白的面色和羸弱的身体,渐渐落了下风。
西灵仪眼看马上就要被那少年打败,在他使尽浑身解数拆开那少年一招的时候,突然转换战术,使出了自己平生的绝技“移形换位”大法,突然在少年面前消失了。等那少年听风变形,感觉到西灵仪在自己身后的时候,西灵仪已经抽出匕首要刺向少年的身后,那少年慌忙躲开了西灵仪的匕首,右腿的膝盖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已是站立不稳。如此这般,那少年虽然躲得开西灵仪的匕首,却躲不开西灵仪的拳头和脚,不多时,这浑身上下已经受了西灵仪三拳五脚。那少年只得舞住手里的长剑,用闪闪的剑光,护住了身子,就这样没有人可以近得他的身了,他正要缓缓退去。
就在那少年用剑光护体准备遁去之时,西灵仪的眼里闪出阵阵金光,那少年的铁剑瞬间化为虚有。原来,西灵仪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他那一双眼睛能发出一种金光,能够击毁各种金属兵器。那位少年手里握着剑柄,一时缓不过神来。西灵仪移形换位到那少年的身后,一掌将其击倒,四五个家丁齐上,将其五花大绑了起来。
天上只有半轮皎洁的上弦月,在太阳落山之后,西域的夜晚就只剩下了干冷,偶尔也会有几滴露珠,在这种温度下,凝结成霜。西灵仪在庄子后面,已经吩咐家丁们安葬好了“灵雉”,准备砍下这个少年的头来祭奠。此刻,绑在木桩上的少年的心,估计跟此时的天气一样凉吧:想来自己自幼认真学艺,不说是闻鸡起舞,也算是非常刻苦用功了。年少习得这一身功夫,便志得意满,觉得可以行侠仗义,遂了四方之志,一个人仗剑西行至番邦蛮荒之地,却没有想到遇到这般邦外异人,今番竟要丧命于此。自己身死死不足惜,倘若此时家中那从小把自己养活成人的老人知道自己此刻是这番光景,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啊,想到这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西灵仪看到月光撒在这个少年的眼里,少年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全没了持剑相斗时的杀气,好像白天与之打斗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这时,他才发现这少年的眼睛很大,并且透露着勃勃英气,不由得心生怜惜,道:“小子,倘若你愿归我西灵仪的麾下,我便饶你一命。”
那少年听到西灵仪的话,眼神里立刻写满了不屑,道:“我中原豪杰,不似你番邦草寇,从来不会屈膝求人。”
西灵仪被激得恼羞成怒,背过身去,把头一扭,把手一挥,吩咐家丁下手。
这时,只见那个举刀砍向那少年的家丁被一掌打出十步开外,绑在少年身上的绳索也被“嗖”、“嗖”、“嗖”几下给解开。只见那少年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那老者个头不高,瘦骨嶙峋,佝偻着腰,驼着背,腰上悬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若说是刚刚把一个精壮的家丁打出十步开外的是这个精瘦的老者,谁都不会信,可是刚刚那一掌,确实是这个老者打出去的。
那少年回头,见到身后的老者,又惊又喜,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脸上却挂着笑容,喊道:“伯父,你怎么来了?”
那老者更不搭话,从身后解下一把佩剑,喊了一声“接着”,扔给了那个少年。
少年把剑接住,剑出鞘,寒光闪闪。这把剑叫做“青霜剑”,在这边陲冷夜,汲取冷月的寒光,汇集了霜露的凉气,故剑一出鞘,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老者对那少年说道:“烈儿,去挽回你中原游侠的尊严。”
那少年就持剑径直奔向西灵仪。有三两个家丁刚从那回肠的剑气中回过神来,正要挡在西灵仪的身前,可是怎么能抵挡得住,被那少年和手中的剑气,冲在五步开外,那少年又与西灵仪四目相对。又一场恶斗开始了,不过这次两人已经对各自的武功招数有了了解,西灵仪知道赤膊相斗不占上风,很快又手持匕首使起了“移形换位”的招数,在少年的前后左右来回攻击。这时,少年舞起了青霜剑,西灵仪根本近不得身,只能站在剑气之外,用眼中放出的金光来毁坏少年手中的剑。殊不知,青霜剑吸取了冷月、寒霜的力量,形成一种寒光来抵御西灵仪投来的金光,金光对寒光,再加上少年刚劲的内力,一会儿的功夫,寒光就占了上风,那阵阵寒光直逼近了西灵仪的双眼,西灵仪双眼剧痛,大叫一声倒地。这时,少年的剑锋直指西灵仪的咽喉,家丁们正欲一拥而上,却被老者手里拿的一支杆子,如横扫千军之状,挡在了十步以外。
老者喊道:“西灵仪,今番饶你一命,但愿你今后多为边地贫民做些善事,否则下次绝不饶你!”
又喊道:“烈儿,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