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漫长也不算有趣的中学时代,数起来过得比较有趣的一年应该是初二。我吃饭或者休息时就放肆地混迹在我那一大群“狐朋狗友”当中,上课时就匀出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我的同桌身上,他是我亲姨家的表哥,而我右前桌是我亲舅家的表弟。
我是出了名的“好学生”,表哥是出了名的“坏学生”,班主任把我们两个调到一起,大概是怕他会欺负别的女孩子,也想让我带带他的功课。
可我和表哥根本就不熟。那一年,他刚从外地转学来不久。我对他的印象定格在小时候我和他一起用姥姥家的饭盒炸蚂蚱这件事。我们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支起一个架子,把饭盒架到上面烧。我看到饭盒被烤黑了,吓得让他停下来,他顽皮地继续烤。最后蚂蚱没有吃成,只有饭盒被烧过后留下一层乌黑乌黑的灰,惹得姥姥用她含糊不清的嗓音一直追着骂我们。
长得很白净,皮肤极好,笑起来很好看,身上蕴透着一股令人向往的少年神采,这就是我印象当中的他了。我没想过我后来会和表哥那么熟,也没有想过再后来会和他那么生分。
成为同桌以后,与他熟稔起来的开端我忘了,大概是我身体里想当坏学生的基因被唤醒了。我们上课一起玩“滴血认亲”的游戏,我闭着眼睛,他用针扎破我的一个手指,把流出的血滴到水里,他立马再滴他的血,然后我们发现血融于水是立马会扩散的,绝对不会出现电视剧里演的相融的迹象。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语文老师这时候就会气得说,“就不该把你们俩调成同桌。”哼,可是我和我表哥就是同桌,最好的同桌。
那时候我学习压力大,我喜欢的男孩也不喜欢我,这两件事在心里一直暗暗积郁,我情绪泛滥,只想撕东西,于是他把他不要的实践报告课本都给了我让我撕,我撕完他再默默地打扫起来,像一个大人在帮生完气的小孩打扫遗留的狼狈。
我和那个每周偷着撒我自行车的气,害我步行回家的表弟打架,不过当然打不过他,但打不过也得打。他就站起来拉架,还挺像一个哥哥样。
他偶尔睡够了觉的时候,学习的神经就会搭错线,让我教他题目。他笨拙地算不出来,把笔一扔,就挠挠头继续睡觉。说,“什么玩意,不做了。”他坐的地方靠窗,微风徐来,淡蓝色的窗帘微微摇曳,我看着他慵懒的样子觉得他可爱无双,仿佛岁月都是慢镜头。
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一盏只为自己而亮的灯,我因为他的照耀,渐渐明媚。我原来也可以是一个上课会扰乱课堂纪律,下课会追着人满教室跑,还敢和别人打架的“坏学生”,也可以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肆无忌惮。
02
我们做同桌,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比如他没转学之前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比如他最好的朋友是谁,我跟他说我喜欢的男孩是“某某某”,他就会一脸不屑地说,“你怎么还喜欢他啊!”我就会掐他,掐的方法很独到,就是掐一点肉然后转一个圈。可是他不知道如果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我说我同桌不好的话,我也一定会跟那个人翻脸。
后来班主任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就把他调到了我的左前桌。他的新同桌是个特别特别安静的姑娘,就算跟他同位每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有一次我跟表哥又打聊,是我主动挑事,他拿起课本转过头打我,刚好被我们中学的校长,也就是我的舅舅看到了,他瞪了表哥一眼就走了。他一定是误会表哥了,我愧疚地看着表哥,他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反正我已经是坏学生了。”
一直以来,我规矩,听话,懂事,学习好,而他吸烟,打架,泡网吧,谈恋爱。可我并不想当好学生,他也一定不想一直做坏学生。我没有把他拉到“好学生”的阵营里来,我执拗地以为如果他和我一个阵营,他就不是会发光的他了。
那以后不久,我俩就彻底地坐远了。他又回到了他那个坏学生的角落。我坐在我原来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他,看到他在发呆,或者拿着一个小镜子梳头,最多的是他趴着睡觉时的后背。
我做过挺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帮他递情书给我当时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俩在一起了,于是他沉迷恋爱,我疲于学习。彼此之间联系就更少。
所谓同桌,就是坐在一起时才叫同桌,不在一起了,只能叫曾经同桌的你。那些默契,熟悉,冷战,小温暖全部统统给疏离绕道。
03
初三,是道逼仄的青春里狭窄的分水岭,我走得那么小心翼翼,可还是和他走丢了。
分班了以后,他俩也分手了,我还和我表弟一个班,舅舅没有再把我们仨调到一个班。别的同学都说,有我和我表弟在的班就是最好的班。事实证明确实是挺好的班,升学率不错,还出了一个中考全级第一的我。
我顺理成章升了高中,他去读了技校,然后早早地踏入了这个社会。我们从遥远的地方而来,交会到一点,又经那一点,慢慢走远。
2013年的时候,青岛黄岛发生了严重爆炸事件,他当时离得特别近,我看他在日志里写,“我又去爆炸现场看了看,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才知道要好好珍惜……”等等让我讶然的句子。
当我还在为令人头痛的欧姆定律,为难解的数列发愁的时候,他已经体会到了另一种人生。我感叹他的成长,也发现我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
04
好几个春节,我想见他,可他都没有和我姨一起去姥爷家。去年春节,我还在等他,可他还是没来,听我姨说是和他朋友在喝酒。可是我又一想,如果见了的话,大概也会相顾无言,各自默默低头看手机吧。
如果真那样,我一定会抬起头,悄悄地看他的变化。他身上的那种奕奕神采还有吗?他是不是已经圆滑世故了许多?他还能想起我是他的同桌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我曾经熠熠生辉的少年,被岁月的洪荒裹挟着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地妥协,不停地长大,我想已经等不到他了。
关于我们的故事再次模糊而确切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怕我丢钱会惊慌地提醒我小心的少年,那个做不出题来挠挠头把笔一扔说,“不做了”的少年,那个每天都会有睡不完的觉的少年,那个每天被我拿扫帚追着满教室跑的少年终究还是被我丢在了青春里,一去不复返。
可我仍谢谢他出现在我的青春里,不是以一个亲人的身份,而是朋友,是同桌,是我那个不能忘怀的闪闪发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