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火

2009年的夏天延续着上一年的炎热和漫长。太阳炙烤万物,蝉鸣不绝于耳。中午放完学后,学校学校变得空荡起来,原本那些欢笑,打闹似乎被一一蒸发掉,留下一个干涸,滚烫的大地。那天中午没有回家,我和亚军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对付着吃。吃完后我俩计划回学校打乒乓球,以消磨午后时光。

学校的乒乓球台在小卖部和教学楼之间,楼间距不大,中间还有几棵树,所以那地儿显得格外阴凉。一共三张球台,不知道哪年的产物,全是水泥砌成的,像水泥地里想长出来的果实。其中最好的一台是安装铁网的,球碰到了会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而其余两台的网都是用砖头横排来当网,差别显而易见。以至于每每下课放学,大家都抢着占用那张有铁网的台子,有时候甚至有人会为它大打出手,就像中世纪骑士们,为最漂亮的姑娘决斗那般无趣,如果打输了,也就甭惦记着其它桌子了,你就只能活活被人笑话。

果不其然,我俩刚到那,就看到铁网台子被人占用了。是两个造型风格几乎一致的男生。他们顶着一头像秋季野草那般立不起来的黄发,斜刘海遮住左眼睛,右耳打上耳钉,穿着被改成束脚的校裤。不过这是当时相当流行的打扮风格,被后人尊称非主流。他们故作嚣张地操着本地脏话,一边摆弄着自己生硬的球技,装出一副无人敢惹的派头。

隔壁两张砖头球台也被其他人占用了。其中一张被同班的憨佬和梁朝伟占用。最终,我两作为替补加入他们俩无聊的切磋之中。

经过几轮切磋,号称有些许基础的朝伟,遥遥领先。而连续败阵的憨佬急了,总想杀杀朝伟的锐气,打出各种刁钻的球。在一次接球中,憨佬急着反杀,结果球没打到桌上,反而飞到黄头小哥的方向,稳稳地扎向其中一位的脸上。那位黄头哥脸立马黑了下来,犹如彩票被冒领,气急败坏地把我们的球拾起来并直接当垃圾扔掉,然后怒吼。

妈的,谁干的?

闯祸了,憨佬连忙出来道歉,但对方似乎没有要原谅的意思。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这黄头仍然骂骂咧咧,还用球拍指着憨佬,摆出一副占要便宜又不饶人的姿态。

是不是不服?

憨佬没有回答,只摆出一副示弱的表情。

本以为他会拿拍子砸憨哥,结果却是给憨哥来了一脚。只可惜,憨哥一提臀,正好躲了过去。可是就是这一躲,反倒让小黄头变本加厉,接连又朝憨哥踹出数脚,结果还是被憨哥身法奇特的凌波微步给躲开了,虽然姿态很丑。

还躲?

他愤怒地追着憨哥踹,但腿法是真的差,还是没踹中,只是把憨哥逼到我身后去了。这时候,另一个黄头也走过来,两人堵住憨哥,我被夹在中间,就像四个人玩老鹰捉小鸡似的。

冷静冷静

冷你妈。

黄毛用力将我推一边,我差点没站稳,踉跄一下。此时憨哥趁机溜之大吉。两黄毛狗立马追上去。

不过,两头黄毛狗子是绝跑不过憨哥的。他可不是小鸡,他是鸵鸟,不会飞,跑步可不赖。跑出去还没到50米,就被憨哥甩得远远的,而且那个找事的黄毛中途还摔了一狗吃屎。摔得够呛,脸露难色,爬起来,怒气冲天,继续骂骂咧咧,像头暴走的哥斯拉。也许旁人很难想象,都夏天了,还穿着冬装长裤的憨哥,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只裹在大袋子里的瘦猴。不过我们都清楚,他那双深藏不露的马腿是绝对不输狗蹄子的。才一会儿,憨哥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

黄毛狗子们败兴而归,一脸倒霉气都快要把太阳给薰进夏日里那些厚大的云山之中了。摔了狗吃屎的大黄毛,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找我泻火,于是狠狠朝我甩了一巴掌。我右脸瞬间红透了。

就这下子,我也急了,还没等他下一巴掌打过来,就直接掐住他脖子,接着用脚一勾他的左脚跟,然后左肩放低以肘向前,倾尽全力快速撞向他胸口。冲击宛如迅雷,以至于他来不及防备,很快身体因为就承受不了冲击,失去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黄毛见况,立马了冲过来,还真够义气的,结果却被亚军拦了下来。看到亚军介入,黄二毛也动起他的狗蹄子来。不过,亚军也不是吃素的,凭借身高优势,一下子就占尽上风,使得黄二狗连战连退。

好巧不巧,上课铃声响了,周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来围观的愣子也开始散了。不远处还出现了来上体育课的老师,黄毛见状,只好忍气撤了。临走时还留下一句港片里常见的狠话。我跟亚军面面相觑,我们都清楚,今儿摊上事了。这两黄毛可不好惹,比我们高一届,平时就横行霸道,背后也有料。很快,我们几个的事儿在年级里传开了,议论纷纷。而且大部分人都为咱们几个默哀。为了不挨打,亚军建议咱们请假回家,避避风头。但他心里应该也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肯定还得挨顿揍。

转眼一周快过去了,两黄毛狗并没有展开报复行动。我和亚军都没请假,憨哥请了两天病假,也不知他是怎么骗过班主任的。我仍然每天都心怀不安,怕放学让人给做了。不过,亚军让我别怂,如果被伏击了就叫人干回去,他已经安排妥当了。亚军这家伙可不怕事儿,因为学习成绩不赖,深得老师偏爱。而且打小周璇于三教九流之中,也没什么人敢弄他。就算是我的朋友,只要介绍给他认识,就会混得比我还熟。

周五上午第二节下课,我右眼皮一直在跳,心想该不会今儿有坏事要发生吧,我使劲儿摇了摇头,以打消这一封建幻象,但很快又陷入担忧。这时,我那疯掉发小陈雨柯恰巧经过,在走廊透过窗看到我魂不守舍的我样子,趁机吓我,我打了个颤,转头看到她那张得意又狰狞的笑脸。

去你的!

呦,想哪个漂亮的小姐姐呀,这么入神?

少管,反正不是你!

嘿,还挺拽。我可是听说你被那二年级的收拾了?

怎么可能?!就那两个小垃鸡,也配!

还嘴硬,有没有受伤?

怎么可能,那种三脚猫能伤我?

我很疑惑,她是怎么知道我挨揍了,于是问:

喂,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你管的着么?

行,你牛,还保密,我不问。

我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晓。

得得得,伟大的神,快上课了,赶紧回吧。

那你自己小心,有事call我啊!

唉呀,行行行。。。

临走,趁我不注意,多动症陈雨柯使了个坏,从窗口伸手把我打过发胶的头发弄乱,顶着一张得意的笑容,迅速逃回自己班上。

陈雨柯,滚!

很快,她那得意的哈哈哈盖过了上课前的喧闹。

傍晚,搞完教室卫生,带着一天的疲惫,往家的方向走。夏日太阳在往西边走,但有得很慢,好像非要把我晒干才放过我似的。出了校门不久,眼皮就一直在跳迪斯科,视线的边缘总觉得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跟着,像盯上了猎物的野狼。感觉不妙,于是我加快了步伐,迅速在路口拐弯,此时的脑子里蹦出来的都是那两头粗糙的黄发。果然,刚转进巷子里,六个人就把我的路给堵了。我心里一冷,这条已经被我走了无数次的巷子,第一次让我觉得比以往更长更窄更暗,如无尽的黑洞,快要把周围所有的光都吞噬掉。

由于人数的优势,那几个人轻而易举地把我往巷子深处里赶去,就像回笼的鸭子,后面有主人的长棍追着。这时的我,能明显感觉到心在颤抖,呼吸变得越来越紧凑:这么多狗子,自己手里却连根打狗棒都没,看来这会是虎落平阳了。他们选择把我押到巷内一块空地皮上。这片空地不大,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小片蓝天和半朵白云。此情此景,不知道自己是像井底中的青蛙,还是像监狱里正要被就地正法的囚犯。

啪,一记耳光扎下,我的脸瞬间红了,不知为什么,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这一巴掌来自那天跟亚军动手的黄二狗。接着右侧大腿又被摔了狗吃屎的大黄狗狠踹一脚,我受力后退了一步。

黄狗子扯嗓子喊,那个两个狗逼崽子呢?哈?!我没有回答。

啪,又刮来了一巴掌。我还是没有还手,我深知还手的下场。旁边一个叼着半根烟的老鼠牙,突然上来给我来了一脚,正中屁股。身体顺着力的方向失去平衡,直接倒地。他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帅气地把手中的烟头弹掉,扯着我头发,顺着头皮的痛感,我整个人被扯了起来,然后又是清脆的一巴掌,我的脸逐渐变成红富士。看到猎物栽倒,那些等待的撕咬也就憋不住了,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搬来的愤怒和恨意,向猛禽般,疯狂朝我袭来。

那一刻,我多少有些绝望,退缩到一角,甚至还产生了些许幻觉,总觉得四周的建筑在竞相疯涨,着急着要把这块四四方方的天给堵上,最终变成一个彻底密封的牢笼。

绝望之际,突然几声清脆的咣咣咣,从狗子们的背后传来。随后仨狗子哇哇大叫,抱头鼠窜,躲一边,看来十分难受。他们的包围圈就这样在顷刻间崩塌了,足见这股力道的强劲。现场的另外两个狗子,还有我都愣了。那时只看见一个人,拿着一根铁棍冲了进来,然后向我伸出了左手。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手会毫不犹豫地想要握住它,就像扑火的飞蛾那样,毫不犹豫。他死死牵着我一路狂奔,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巷口,好像是在玩星际穿越那样的冒险。

她就是陈雨柯,我发小,曾经的大院女孩,性格直爽,大大咧咧,一头短发,有时候像个男孩。从小就跟我们院里一帮男孩打打闹闹。至于她的出现,是意外,却又很合理。

她来了

靠,你怎么来了?

你少管。

别闹了,你赶紧跑!我顶着。

少逞能,就你那两下子。

后面那群狗大喊大叫地追过来。很快,狗子们截住了我俩的去路。把我俩困在一白墙下面,墙后就是教育局和学校。天天从这经过,却从没觉得这堵墙有那么高,比喜马拉雅山还高。陈雨柯急冲冲地从包里抽出另一根棍子递给我。我匆忙接过,并惊讶地看了看她。

可以啊,下手够狠的呀。

大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她无关。放了她,我任你们处置。

放了她?放屁!我头还嗡嗡响呢!放了?门都没有!

他们就像丛林里围攻野牛的狼群,暂时还不敢贸然冲过来,选择试探性围猎,毕竟刚刚他们才领教过我们手中的黑铁棒子。

眼看包围圈越缩越小,于是我主动挡在她前头,同时拿打狗黑棒指着对面的狗儿们,就像个锄强扶弱的剑客。当然,这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毕竟这些狗也是十分奈砍的,不然不会追上来。双方对峙了大概有十秒。突然,黄毛狗从侧面一脚飞踢过来。这黄毛够狠的,幸亏我反应快,推了一把陈雨柯,不然陈雨柯就被这狗蹄子踹飞了。我趁机一棍子劈了他还没停下的狗蹄子,很快传来了嗷嗷的狗叫声。然后,其他狗子一拥而上。我动作很迅速,专砍他们手指。毕竟这手指没啥肌肉,痛起来锥心。我们这边并不是毫发无损,为了不让陈雨柯受伤,混战中我还是咬牙硬抗了几下。不过,陈雨柯打辅助还是很到位的,在我身后不停快速补刀。可是双人最终还是难敌群狗。经过一轮混战后,我俩还是被打散了,陈雨柯独自面对一个瘦得像火柴似的狗子,他戴着一副与他那嶙峋狗脸并不搭的黑框大眼镜,十分猥琐。跟我分开后,陈雨柯慌了,手中的棍子对着眼镜狗子的方向乱刮一通,但完全没打中,最后还不小心把棍甩到了地上,被眼镜狗子顺势捡起。完了完了,那狗子可不懂怜香惜玉,拿起棒子照着陈雨柯头上敲过去。陈雨柯灵活地躲过了一击,可第二下就没那么幸运了,脑子硬挨了一棍,然后又挨了一棍,就昏过去了。昏倒前,她还微笑着跟我对视了一眼。

见状,我顾不了那么多,硬是冲出来,衣服都狗抓破了。在她倒地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头,瞬间泪流满面。

后来,我没有再反抗,就这样抱着她,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棍,被踹了多少脚,完全顾不上感受身体的疼痛。就在我也快要昏死过去时,我才听到亚军这逼的吼声。

狗逼,才来。

说完,我仿佛看见眼前的世界渐渐燃成一团熊熊的烈火,在这团火焰里,我彻底昏死过去了。

自那件事之后,我染上一个怪癖,每当学校晚自习时,总是不自觉地对着隔壁教学楼的一盏路灯发呆。昏黄的灯光,冒烟的灯罩,从远处看好像是生在墙上的烛火。飞蛾不停撞灯,仿佛是在殉情。

幺蛾子

后来听亚军说,那两狗子被开除了。学校里都传遍了我的事迹。有的说我单挑 10 几个社会青年,有的人说我跟黄狗大打出手是因为女人,有的说我想取代黄狗成为校园中的一霸。总之,各种无聊的以讹传讹。因为这事儿,我在学校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也因为这件事儿,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躲着陈雨柯。为此还买了辆自行车上下学。

某天下午放学,我正从车棚里把车拖出,准备骑上回家,陈雨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蹦出来将我拦下。

喂,为什么老躲我?

哈?躲你干嘛?

嘴硬,问你个事儿。

说。

做我男朋友呗?!

傻逼,别瞎闹。

我迅速骑上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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